书城哲学忏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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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5)

我被困在诱惑里,每日与口腹之欲作战;对于这种食欲,不能采取我根绝淫欲的方法,拿定主意毅然跟它决裂;对于食欲,我必须执住口腔的衔辔,操纵控制。主啊,有谁能丝毫不超出需要的界限?倘若有这样的人,那他真是伟大,请他赞美你的圣名。我呢,我是一个罪人,我绝不会这样,但我也赞美你的圣名。盼望战胜世俗的耶稣,替我的罪恶代求,盼望他把我置于全身虚弱、肢体不全者的行列,因为“你的双目洞察它的缺陷,人人都记录在你的选民册上。”

三十二

芳香的诱惑对我影响不大;闻不着,就不追求;嗅到了,也不拒绝;但我打算一辈子不闻芳香。作此打算,可能是我估计错误。因为我内心一片漆黑,让我看不出我自身的能力,以致当我扪心自问自己有什么本事时,我也不敢轻易相信,除了经验已经证明的之外,我内心的一切常常最难揣度。人的一生既然要经历持续不断的考验,那么对于生活谁也不能有恃无恐,一个人能改邪归正,也能由善变恶。你的仁慈才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依靠,唯一可靠的保证。

三十三

主啊,是你将我从声音的诱惑中拯救了出来,它曾经紧紧包围着我,控制着我。现在配合你的言语而谱写的歌曲,正用优美的声音唱出,我承认我依然非常爱听,但不会留连忘返。这些歌曲是用你的言语作为灵魂,本该在我心中占有比较特殊的地位,可我却常常不能给它们以恰当的位置。有时似乎给它们的荣誉过高:听到这些神圣的歌词通过谱曲而被唱出,我心中就会燃起比只听歌词更虔诚的火焰,我们内心的各种情感,在悠扬起伏的歌声中找到了共鸣,就好像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和谐荡漾着。这种快感本不应该使人神魂颠倒,但它却常常愚弄我;人自身的感觉本应伴随着理智,驯服地顺从理智,接受理智的领导,这时竟然要反客为主,越过理智而自我领导。在这方面,我不知不觉地犯了错误,但事后也就觉察了。

有时我过分小心,防备受骗,于是就犯了过于严厉的错误。有几次我不想听,甚至不想在圣殿中唱与大卫《诗篇》相配的经常唱的歌曲,因为我觉得采用相传是亚历山大里亚城主教阿塔那西乌斯采用的方法更加稳妥,用这种方式咏唱《诗篇》,声调极少变化,不像是歌唱,而是更接近于朗诵。

但当回想到我恢复信仰的初期,如何听到教堂的歌声就感动得掉泪时,又感到现在听到的和谐清彻的歌曲,让我激动的不是曲调,而是歌词,于是就重新体会到这种制度的作用是多么巨大!

快感的危险和具有良好后果的经验,这两者我该如何取舍?我虽然没有定论,但更赞成教会的唱歌习惯,听了悦耳的音乐,软弱的心灵也会发出真诚的情感。但是如果音乐对我内心的感动超过了歌曲的内容时,我承认我在犯罪、应当受到惩罚,这时我宁肯不听歌曲。

这就是我现在的情况。所有内心有良好愿望并且能够实践的人,请与我一起痛哭,为我痛哭;因为内心没有打算的人,对这一切都是无动于衷的。主、我的天主,求你垂听我、俯视我、哀怜并医治我;在你眼中,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难解之谜,这正是我疾病的根源。

三十四

最后我要忏悔我双眼的享受,天主的圣殿的人们,请用你们友好的双耳真诚地倾听我的忏悔。有关肉欲的诱惑,至此将告一段落,这形形色色的诱惑现在正在侵袭着“不断呻吟、渴望天堂的庇护,犹如衣服遮体”的我。我的眼睛喜欢看美丽的形象、艳丽的色彩。希望我的灵魂不要被这一切所俘获,而是完全被天主所占有;这一切美好都是天主所创造的,天主才是我的至宝,不是它们。每天,只要我一醒来,它们就开始诱惑我,不让我有片刻的安宁。它们不像悦耳的声音有时消失于万籁俱寂里,还能让我享受到短暂的宁静。白天,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渗透着色彩、渗透着光辉灿烂,即使我另有所思,也不断有各种颜色向我袭来并抚摩着我。这些色彩具有强大的诱惑力,倘若它们突然消失,我就会渴望追求,倘若它们长期不露面,我的心灵就会觉得闷闷不乐。

光明啊!双目失明的多比雅看见了你,他用生活的道理教诲儿子,用仁慈的实践自为先导,从来没有步入过歧途;老眼昏花的以撒看见了你,他用祝福来分辨两个儿子,而不是先认清儿子之后再给予祝福;老态龙钟、双目失明的雅各也看见了你,他用内心的光芒照亮了代表民族前途的诸位儿子,对自己的孙子、约瑟的二子,他不是按照约瑟根据长幼排列的次序辨别,而是凭借心灵辨别,并交叉着双手祝福他们。这才是真正的光明,是唯一的光明,它让见到此光而油然生爱的人与此光融为一体。

对那些醉心于世俗的盲人们来说,他们只能感受到给生活撤上诱人的、危险的香味的物质的光明。但如果有谁能因这种光明而歌颂你天主、歌颂万物的创造者,谁就已经在对你的歌颂中吸取了光明,否则,就将在醉生梦死中被光明所吸取。我也希望如此。我拒绝了双眼的诱惑,不让它们阻挡我的双脚走向你;我向你睁开了无形的眼睛,盼望你把我的双脚从泥沼的陷阱中解脱出来。我的双脚一次次地陷入泥淖,你一次次地把它们提携起来。遍地全是陷阱,我常常失足,你不断搭救我,因为你是“以色列的护卫者,你是永恒的清醒者。”

人们对服装鞋帽、器物图像等类东西,费尽心思、精工细作,将其修饰得百般巧妙,只求好看,却远远超出了简朴实用的范围,更违反了虔诚严肃的主旨;他们把精力花费在外物上,钻研自己的制作,内心却抛弃了自身的创造者,辜负了创造者在自己身上花费的心血。

我的天主,我的荣耀,即使这样,我也要歌颂你,歌颂那些为我而作出自我牺牲的祭献者,因为艺术家们费尽心思制造出来的精品,无非是来自那个在我们灵魂之上并让我们的灵魂日夜想往的至纯至美。对于外在美的创造或追求,也是从这至美中取得的审美法则,但却没有采纳利用美的法则。其实这法则就存在于至美之中,他们却视而不见,不然他们不会舍近求远,不会在劳神费力的乐趣上消耗力量,必然会为你保留自己的力量。

我虽然深知其意,但却还是陷入了美丽的陷阱,是你拯救了我,我慈爱的天主。你的仁慈常在我的身边。当我可怜地自投罗网时,你仁慈地拯救我,当我摇摇欲坠时,你在不知不觉中搀扶我;当我深陷泥坑时,你就会让我忍痛割爱。

三十五

除了上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具有更复杂更危险形式的诱惑。肉体之欲存在于一切感官的享受之中,谁屈从于肉欲,谁就远离你而自取灭亡,但我们的心中还有另一种打着知识学问的旗号而实际上是虚妄的好奇心,这种欲望虽然也经过肉体的感觉,但只是用肉体作为工具,目的并不在于肉体的快感。这种欲望在本质上是追求知识,而眼睛是器官中求知的工具,所以《圣经》上称之为“目欲”。

“看”,本是眼睛的专职,但有时对于其他器官也会用“看”字。比如我们要认识什么时,我们不能说:“听听这东西如何发光”,“闻闻这东西多么光亮”,“尝尝这东西如何漂亮”,“摸摸这东西多么耀眼”。但对于这一切,却都能通用“看”字。我们不止能说:“看看什么在发光”,这只有眼睛能看到;也能说:“去看看什么在响”,“看看什么在散发香味”,“看看这有什么滋味”,“看看这东西硬不硬”。

所以,从器官得来的一般感觉都称之为“目欲”,看的专职属于眼睛,但当其他器官要探索或认识一件东西时,由于性质相仿,也沿用“看”这个字。

由此,我们更能明确快感与好奇通过感觉所起的作用:快感追求美丽、和谐、芳香、可口、柔和,而好奇则恰恰相反,它的追求不是为了自找烦恼,而是为了试验,为了认识。

观看血淋淋的死尸有什么快感呢?可是如果某处躺着一具尸体,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围观,看得不寒而栗,感到十分凄惨。人们害怕梦见死尸,就像醒时有人强迫他们去看,或是听到好像有什么可观的情景才被吸引去看。

对于其他感觉同样如此,不再一一论述。因为好奇心的驱使,舞台上才演出各种离奇怪诞的戏剧;因为好奇心的驱使,我们才探究外界的秘密,但知道了这些秘密对我们毫无用处,人们只不过是因为好奇才想知道,别无他意;因为好奇心的驱使,人们才为了同样的虚妄知识而从事巫术;因为好奇心的驱使,人们甚至在宗教中试探神明,不是为了人的幸福,而只是为了长长见识而寻求神明的指示。

在这个布满陷阱的危险的大森林里,我已经斩断并从心中铲除了许多祸根,这是你天主、我的救星,赐予我这样做的。但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事物,到什么时候我的注意才能不被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所吸引,我的虚妄的好奇心才能不被它们所俘获?

我承认,戏剧曾经勾引过我,但我不再醉心于星辰的运行,也从未向鬼魅作过卜祝,我痛恨荒诞的迷信。主、我的天主,我本该恭谨、谦卑、纯朴地侍奉你,但人类的死敌却千方百计地使用阴谋诡计挑唆我的幻想,唆使我向你寻求灵迹!通过我们的君王耶稣,通过我们的天国、纯朴敦厚的耶路撒冷,我恳求你,让我现在直到永远都这样深恶痛绝,并能再接再厉。可当我为别人的生死祸福向你祈祷时,我仰求你的意志就与此迥然不同了;你现在赏赐我,将来也愿意赏赐我完全遵照你的意志与措施行事。

每天我们的好奇心都受着许多微不足道的琐事的考验。谁能计算我们失足的次数呢!有许多次我们最开始是碍于情面、不愿让人难堪才勉强听着无聊的闲谈,后来却逐渐听得津津有味了。我不再去竞技场看狗追兔子,但偶然经过田野,看到走狗猎兔,还是会心猿意马。倘若不能马上意识到,重新收敛思想,上升到你左右,或者是想到此事的无聊,不再停留,那么我就会呆在那里出神。

我在家里闲坐时,哪怕壁虎抓苍蝇,蛛网缠飞虫这种小事都能吸引我的注意,难道由于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虫,情况就不一样吗?我能由此出发,想到并赞扬你创造化育万物的奇妙,可我的注意常常并非因此而被吸引,就如迅速站立起来是一回事,从不跌倒是另一回事。

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这种情形。你的仁慈就是我唯一的、最大的希望。我的心收罗了这样一大堆虚幻,所以我们的祈祷也常常被骚扰打断;在你的照临下,当我们的心灵对你呼唤时,不知来自何处的空洞杂乱的思潮却汹涌而至,打断了这项重要本领。

三十六

我们能否认为这些缺点不值一提呢?什么能给我们带来希望呢?只有你的仁慈,我们所熟悉的仁慈,因为你已经开始改变我们了。至于改变的过程,你是最清楚的。你先治疗我爱报仇的积习,从此“你赦免了我其他一切罪行,医治我一切病症,挽救我的性命脱离死亡,用恩惠和仁慈作为我的冠冕,用美好满足我的欲望”,你制服了我的骄傲,让我的脖子心甘情愿地套上你的束缚。现在我承受着这种束缚,感到非常轻松,就像你所许诺并身体力行的一样。其实本来就是轻松的,但那时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害怕被束缚。

主,只有你统治一切而不骄傲自大,你才是唯一的、真正的主宰,没有谁主宰你。第三类诱惑是否已经在我身上绝迹,或者有可能在我有生之年绝迹。这种诱惑其实并没有什么乐趣,就是让人们畏而爱之,满足自己的私欲,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目的。人生真是可怜,而它的妄自尊大更是丑恶!人们不能爱你、敬畏你的主要原因就在这里。因此,你拒绝傲慢的人,将恩惠赐给谦逊的人,你对尘世的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大声呵斥,天地也为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