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即使是一棵枯藤老树,也常常被人们认为是某种神秘力量的化身。在这类树木的前面,人们通常会设一个祭坛,而且将当地人敬献的各种供物挂在树身和树枝上。这些供物大多是一块块写在木条上的对某棵树所具备的奇异力量的赞扬之词,或者是一些希望得到它的赐福的人的奉承内容。1874年,当我进行一次长途游历时,就看到过很多类似这样好的事情。距离山西省省会约五英里的一块麦田边,有一颗满身疤瘤、饱经沧桑的老刺槐,它的树龄一看就有几百年了。可是,当地人却坚信这颗树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尧舜时期,换句话说,它已经存活了四千多年的时间。
人们虔诚、严肃地传颂着这棵老树的各种神奇之处,渐渐地,它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树。这种知名度不仅仅因为他的神秘性,而且还因为它是大清帝国中最古老、最引人注目的一棵树。曾几何时,人们世世代代对它顶礼膜拜。那次,当我有幸亲眼目睹它的风采时,我看到它的身上已经缀满了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匾。匾上写的有“感谢赐福”、“感谢妙手回春”,或者“有求必应”之类的话。据说,这棵树最能治疗各种眼疾。远远看去,我发现这棵古树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除了匾,它的身上还挂满了布条。人们特意在一块布条上画上了两只眼睛。这一景观是那些听闻此树的神奇力量,远道而来的朝圣者独家炮制的。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视力在朝拜后一定会大为改观。他们将一块布条的一端固定在树上,另一端则在风中摇曳,呼啦作响。
在中国,还存在许多其他既荒诞古怪又颇有趣味、花样繁多的迷信活动,它们甚至渗透到了所有普通人一切事情上。与上面提到的那些迷信活动相比,这些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举个例子来说,任何女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靠近正在打的水井边。在打井人铲起第一锹土之前,他们就在其周围挂起一面小红旗,用它来告诫所有的女性,远离这个地方。虽然我绞尽脑汁地想其中的原因,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他们这样做有什么道理。再比如,在中国,你如果要赴宴,无论宴席多么隆重、盛大、费时费力,自始至终中国人都不允许将桌子上任何人的盘子换掉。我曾加过这样的一个宴会,当时共上了七十八道菜,整个宴会约耗时十二个小时,其间没有一个人的盘子被更换过。还有一次,我在北京一家当时最高档的饭馆做客。
做东的不仅是朝廷上的高级官员,而且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席间他对我说:“我们彼此曾多次作过对方的客,因为非常了解各自的风俗习惯。我曾观察了一下,在外国人包括您所举办的宴会上,每上完一道菜,客人面前的盘子都要被撤下去,然后换上一个整洁干净的。当然,我想您也一定发现我们中国的宴席上从来没有撤换盘子的习惯。那么您知道其中的原因吗?”以前,我常常认为这是中国人缺乏卫生意识,但是出于礼貌,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回答说不知道。这位中国朋友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继续说道:“或许您将这件事看成是不讲卫生,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我们这里流传着一个特别古老的迷信,它表现为‘换餐具死媳妇’(Huan Chia Huo Si His fuerh)。”这种说法应用到宴席上,中国人则认为把盘子换了,媳妇的命也就保不住了。以上仅仅是中国人不胜枚举的迷信中的几个小事例罢了。
在为中国各种盛行的迷信做出概括和描述时,假如我们将其黑暗、愚昧的部分省略掉,那真是太不公正和欠准确性了。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大胆地将这些迷信所导致的野蛮残酷和失去人性的种种行为揭发出来。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就中国人所表现出来的对家庭成员的慈爱关系进行了论述。而这种关系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已经被普遍推广到即使是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所有人之间。另一方面,中国人的这种家族血缘之爱好像走到了一种极端,他们引以为荣。所以,他们在辱骂自己的敌人时,最常用的尖刻恶毒的话语就是指责他们缺乏这种血缘宗族的爱。
但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他们都不会让一位亲属在床上长时间安详地闭上眼睛,无论他是至亲还是远房。在中国,当一位病人奄奄一息,行将离去时,人们有一个习惯性的做法,那就是将他从床上转移到地上的一块木板上。所以,只要病人表现出一丝临终时的迹象,其他人便万般小心地完成这个转移活动,但这是一个非同异常的时刻,通常人们都是手忙脚乱、仓促行事的。最终,不是加速了病人的死亡,就是使他更加痛苦。这种结果便是迷信导致的。中国人深信,假如一个人死在了床上,那么这张床就永远被他的鬼魂所占据了,因而这张床甚至整个屋子都不能再供活人居住了。若来不及将病人转移到木板上他就死去了,那么事后一定要把他生前躺过的那张床烧掉,然后将屋子重新粉刷一遍才能住人。
从我们认识中国人的那一天起,他们好像就背负了杀害婴儿、虐害儿童的罪名。所有长期在中国居住,并拥有正常思维的外国人都会清楚地认为,中国的弃婴现象实在是太普遍了。但是,一些对这个问题颇有研究的权威人士却非常严肃地否认了这种现象的存在。S·威尔斯·威廉博士是当今一位治学严谨、很有资格的权威学者,他在谈到这个问题时,列举了中国南方的弃婴事实。他说:“针对广东省进行的调查研究表明,在这一地区,基本看不到被遗弃的婴儿,并且公众舆论也丝毫不赞成或支持这种做法,虽然法律上就这种现象提出一些相应的惩罚措施。”根据上面所说的这种情况,其中并没有提到或证明中国的北方地区没有弃婴现象。
可是,只要住在中国的外国人注意观察,我想他不久就会发现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事实。首先他会在街道上看见许多正在玩耍嬉闹的不同年龄的儿童,然后通过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及其为数不多、技术不高的医生的状况,他会感受到中国儿童的死亡率远高于西方任何一个城市的儿童的死亡率。从而问题出现了:在中国,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为儿童举行的葬礼。也许他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他还会向当地的朋友请教,可是他得不到令人满意的回答,因为中国人认为,探讨这种话题不仅是不礼貌的,而且还会给人带来霉运、晦气。于是,某天清晨,当他走在大街上时,他得到了令他恐惧的答案。
他看到了一辆运尸车,上面装满了儿童的尸体,两头老牛正拉着这辆车穿过街道。大车前面竖着的一个令人害怕,也表明其使命和身份的幌子。一次,我竟然在一辆这样的车里发现了将近一百名儿童的尸体,他们像垃圾一样被人们扔进车厢,而且大部分尸体都是赤身裸体,有几个还是用麦秸包裹着的,偶尔会有一两个尸体是装在薄薄的棺材里的。每天晚上,运尸车都会穿梭于大街小巷,将那些可怜的小尸体捡拾起来。其中一些不是被狗啃得断肢残臂,就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这些小尸体就像木头一样被扔进车里,然后运到城外,丢弃在一个大土坑里,最后只是在上面盖上一层生石灰和泥土。毋庸置疑,用虐害婴孩的理论来解释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丑恶习俗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但是,对于中国北方地区来说,那些不幸儿并不完全是有意被虐害的牺牲品,而是至今为止,人类所发现的最残忍、最令人发指的迷信的一种殉葬者。在中国,如果孩子生病了,他的父母则会倾其所有、尽其所能地四处寻医问药救治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同西方人的做法一样。但是,当一切处方手段都宣告无效,孩子面临死亡时,其父母则会立刻转变观念。即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衣服统统剥去,然后把他放到院子里的泥地或砖地上。孩子就这样躺在那里,其父母只是静静地观察最终结果。如果孩子通过了这种非人的考验,那么就证明他是父母亲生的骨肉——实际上,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孩子没有几个;如果孩子不幸死掉了,那么他永远都不是其父母的孩子,而是被人看作是一个变化成人形的妖魔鬼怪。
之所以降临到这个家里只是兴风作浪,给家人带来灾难。由于这样原因,越来越多的孩子被抛弃到大街上,任凭前面提到的运尸车拉走。死去的孩子没有一个人会被自己的父母埋葬家祖的墓地里。如果那样做的话,那么就预示着这个孩子得到了其父母的承认。但是,对于一个有些头脑的中国人来说,他怎么会接受一个妖魔鬼怪成为自己家族的一员呢?这不仅体现了中国人的理论特征,也是他们喋喋不休的根据。那辆运尸车以及车上满载的“货物”,正是这一理论所导致的令人惊恐的结局。很明显,那种将孩子扔到地上接受考验的治疗方法夺去了无数孩子的生命,但是,如果将这些可怜的孩子安置在另外一处较好的环境下,可能还会转危为安,重获新生。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用一种叫故意虐害儿童的罪行来论处因为这种迷信而导致的恶果。
上面提到的这个理论通行于中国社会的每个阶层。朝廷中的军事长官九门提督是一位有勇有谋的人物。有一次他向皇帝告假,说要暂时休假几天,然后得到了恩准。在他复任前的一天下午,他来拜访我。我吃惊地看着他那面黄肌瘦、憔悴的样子,急切地问他是否身体有些不适。他是这样回答我的:“不,我自己没有什么病,但是我遇到了极大的不幸。我结婚很多年了,虽然有几个孝顺的女儿,但是您知道我们中国人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儿子啊;我想您也能记得三年前,我有了一个儿子时是多么的快乐、自豪。但是,就在两个月前的一天,我的宝贝儿子突然病了。我赶紧把当地的名医都请到家里给他看病,可是病情仍不见好转,而且情况越来越糟,最后,大约两周之前,我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尝试,破例请来了一名外国医生。您可以想象,当时的我是多么渴望这位外国医生能够挽救我孩子的性命啊。但是他看过之后,只是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就在上周的某一天晚上,我不得不狠心地将儿子的尸体扔到了大门外。
就我个人所经历的而言,有一件事使我感触颇深。中国一所教堂的守门人的孙子生病了,这个守门人便将这件事告诉给了一位年轻的外国教士的妇人。后来,在一个星期日的早上,这位妇人比往日提早来到教堂,就是为了在礼拜仪式前看望一下那个守门人的孙子。可是,她发现守门人家里的门虽然没锁,可开不开,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但是她还是使出全身的力量把门推开了。进门一看,一个一丝不挂的小孩正躺在地上——仍然挡着门。这个孩子正是她要看望的。当时,这个生病的孩子的父母、祖父、祖母都远远的、呆呆地坐在屋子的另一端。他们虽然满心悲痛,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做些什么。当时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刺骨的寒风正从那纸糊的窗户缝里一阵一阵地吹进来,而且屋子里没有生火。
看到这种情形,年轻的妇人不禁惊叫一声,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肩扯了下来,裹在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身上,然后试图让那个浑身冰冷、几乎断气了的孩子暖和过来。她让孩子的父亲取来一盆热水,然后把火生上,忙活了一阵,那个孩子真的醒过来了,而且好像有了一丝生气。紧接着,那位妇人还嘱咐孩子的家长,千万要把这个孩子好好地包裹在披肩里,并且不要让他远离火炉边。当那位妇人将一切都安排好,确保孩子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离开屋子走进教堂。但是,一个小时过后,她又一次来到守门人的家。当她试图把门推开时,情况同上次一样,她感觉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很可惜,这次她来晚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夭折了。原来,当那位妇人离开守门人的家,向教堂走去的时候,孩子身上的披肩就被人剥掉扔在了地上,然后将他继续放在地上,考验他是父母的亲生骨肉,还是一个魔鬼。最终,妇人抱着孩子的尸体,努力地劝说其父母,甚至逼迫他们把孩子葬到他们家族的墓地里,可是他们仅同意将孩子装殓进一口薄棺材里,然后在黄昏时分运出城,随便埋在什么地方。
据我了解,那个孩子是家里的独生子,而且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地遵奉基督教的箴言和戒律。但是就他们在对待自己孩子的这件事上,他们根本不配作基督徒。通过以上种种事例,我只想说明,中国人的心已经被这种可怕的迷信紧紧地钳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