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听南怀瑾讲佛学
1615300000030

第30章 听南怀瑾讲禅宗 (4)

这首偈子乍读起来颠三倒四,扑朔迷离,却包含着禅的境界和参禅的方法。傅大士用一颠倒了的话表达了一个永久的哲学命题,即“空”和“有”的关系。“有”的世界是一种表象,其本质是“空”的,但这个“空”,不是去掉或搬掉什么东西的“空”,也不是主观上否定客观存在的“空”,而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空”,是当体即空的“空”。

“步行骑水牛”之句从文字表面上看,一个行路之人,多想有一匹坐骑。倘若乘船,骑牛就是多余。引伸讲,参禅的人就如同行路人,正因迷了本性才需用“参”来洞彻本来面目。傅大士用步行便无骑者,无骑者便无不骑来开示迷误的人。

在普通人看来,桥是静止的,桥下的水是流动的。可是傅大士却认为,人在桥上走过时,桥是流动的,底下的水是静止的。桥本不流,不流故流;水常流,流故不流。这就打破了相对的时空概念。在常人看来却是不可思议的荒诞、离奇。但从世学的窠臼中挣脱出来,重新体悟本身和世界,既站在某个角度也不固执某个角度,以每个角度全方位看问题,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这就是般若智慧。

南怀瑾先生评议说,人世间没有一样不颠倒,众生颠倒,知见不正,样样颠倒。不颠倒,就成佛了。佛是什么?中国禅宗祖师说佛是无事的凡人,没有事的平凡人,哪个人能够做得到?都是无事生非,都在颠倒之中。云云大众切不要以世间逻辑来妄测佛法真谛。

此外,傅大士被收入大藏经的《心王铭》更是参禅佳作,其所阐述的心性论是后世禅学的核心和源头,即使是六祖慧能的思想也跳不出《心王铭》所唱的范围。千百年来,《心王铭》仍为禅家药笼中物。《心王铭》唱出直指人心的作略。认为人心“体性虽空,能施法则”,见心就能识佛。如“知佛在内,不向外寻”,几乎是后世的“陆王”心学,又如“莫言心王,空无体性。能使色身,作邪作正”,再加“心性虽空,能凡能圣。是故相劝,好生防慎”,这些同儒家的修身养性的讲法也无多大出入。而“即心即佛”的思想,是由宝志先唱,傅大士见而禀受之。南怀谨先生则认为,此语并非始于达摩,而是梁朝兴起的一种思潮。

傅大士对天台宗的影响甚大,“一心三观”是天台宗基本教义,一心即能观之心。傅大士“端正自观心”讲的就是这个心,《心王铭》更是讲“心”学的名篇。三观,即“空”、“假”、“中”三谛。知“一念之心”乃不可得,不可说,而于一心中圆修空、假、中三谛者,即称“一心三观”。傅大士说“心性不沉浮,安住三三昧,万行悉圆收”,也是这个意思。

傅大士与被天台宗尊为二祖的慧文同是“一心三观”的宣传者。天台宗智顗传灌顶,其徒缙云智威,智威之徒东阳慧威,慧威之徒玄朗都是义乌人,大都在双林寺周围的会稽、婺州一带活动,和双林关系密切,受傅大士影响很深。由于傅大士对“一心三观”透彻的理解和宣扬,得到了天台宗学人的尊敬,日本天台宗的创始人最澄在其《内佛法相承脉谱》中,就把傅大士列为天台宗二祖之一。

中国禅风,起自齐梁之间,因其时有志公和傅大士的影响,而开启唐宋以后中国禅宗的知见。所以南怀瑾先生认为,齐梁之间禅宗的兴起,受傅大士的影响最大。而形成唐宋禅宗的作略,除了达摩为主体之外,便是志公的大乘禅,傅大士的维摩禅。也可以说,中国禅宗原始的宗风,实由达摩、志公、傅大士三大士的总括而成。

◎二祖神光大师

中国的文化思想,到了南北朝时代,承接魏晋以来的“玄学”和“清谈”之后,翻译佛经与精思佛学的风气,空前兴盛。那种盛况,犹如现代追求科学的风气一样。于是,有一位杰出的青年,便在这个时代潮流中冲进了禅宗的传统,打破了大师“终日默然,面壁而坐”的岑寂。这就是后来中国禅宗尊为第二代祖师的神光大师。

——《禅话》

神光大师,正式的法名叫慧可,又名僧可,俗名姬光,虎牢人(河南省荥阳县)。其父名寂,在神光出生之前,每每担心无子,心想:“我家崇善,岂令无子?”于是便天天祈求诸佛菩萨保佑,希望能生个儿子,继承祖业。就这样虔诚地祈祷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黄昏,感应到佛光满室,不久神光的母亲便怀孕了。为了感念佛恩,神光出生后,父母便给他起名为“光”。

这位佛教高僧幼年时是一位成绩很好的儒家门生,长大以后,博览诗书,尤其精通“玄学”。虽精通老庄,但却无法明晓人生真义,每自遗憾地感叹孔子、老子的教化只是建立人文礼教与世风学术的规范,《庄子》、《易经》的书,虽然高推玄奥,但仍然未能极尽宇宙人生的妙理,后来他读佛经,觉得还可以超然自得,因此他便到洛阳龙门的香山,皈依宝静禅师,出家做了和尚。又在永穆寺受了佛教所有戒律,于是便悠哉游哉,往来于各处佛学的讲座之间,遍学大乘与小乘所有的佛学。

到了三十二岁的时候,他又倦游归来,回到香山。一天到晚,只是静坐。这样经过了八年的苦行,有一天,在他默然静坐到极寂静的时候,忽然在定境中看见一个神人对他说:“你想求得成就的果位,何必停留在这里呢?光明的大道并不太远,你可以再向南去。”他听了以后,知道这是神异的助力,因此,便自己改名叫神光。但到了第二天,便觉得头部犹如刀刺一样地疼痛。他的师父宝静法师知道了,想要叫他去治病。但空中又忽然有一个声音说:“这是脱胎换骨,并非普通的头痛。”于是神光便把自己先后两次奇异的经历告诉了师父。

他师父一看他的头顶,真的变了样,长出了五个峥嵘的头骨,犹如五个山峰挺立而出一样。因此便说:“你的相的确改变了,这是吉祥的兆头,是可以证果的证明。你听到神奇的声音,叫你再向南去,我想在少林寺住着的达摩大师,可能就是你的得法师父。你最好到少林寺探访他,听说他是一位得道的‘至人’呢!”神光听了他剃度师宝静法师的教导,便到少林寺去找达摩大师。《续高僧传》卷十六说他在达摩那里“毕命承旨,从学六载,精研一乘,理事兼融,昔乐无滞”。达摩感其精诚,传以正法眼藏,并授与《楞枷》四卷,作为印证。

神光本来是一位有名的学者,从达摩学禅之后,不辱师命,弘化禅学数十年。但是环境险恶,达摩圆寂后,神光在东魏邺都(河南省安阳县)传授达摩禅法。在此期间,慧可收僧璨为徒,因忆达摩偈语预示不久将有法难,故令僧璨往南方的皖公山(安徽潜山县西)隐居。除僧璨外,慧可的弟子还有那禅师、惠禅师、盛禅师、端禅师、长藏师、真法师、善禅师、丰禅师、明禅师、胡明师等多人。特别是那禅师和明禅师,徒众延续不绝。但是由于当时险恶的传播环境,他的门下没有显贵法将,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卒无荣嗣”。

大概是修禅有益于身心的缘故,神光很长寿。他经历了周武帝灭佛的劫难。在灭佛过程中他和同门好友昙琳禅师曾努力保护经典和佛像。事后南行隐居于舒州皖公山(安徽潜山县),在那里收徒传法。隋朝建立后又回到邺城,至隋开皇十三年(593)寂化,享年一百零七岁。

神光的禅学思想传自达摩,特别是达摩传授给他的四卷《楞伽》重视念慧,而不在语言。它的根本主旨是以“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这个思想经过神光的整理提倡,给学禅的人以较大的影响。

神光曾用诗句来表达他的禅学见解。江南著名的三论宗学者慧布到北方游学时,即曾慕名向神光叩问禅法,得到印证。还有一位向居士,是北齐天保初年(550)著名的禅学学者,也曾修书与神光通好,并切磋有关真如与宇宙万有之间的关系的问题。神光以诗偈的形式作了回答,文曰:

备观来意皆如实,真幽之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悯此二见之徒辈,申辞措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

这是用简明理路表达出来的禅意。诗中“无余”就是涅槃的意思。全诗大意是万法皆同真如,众生之身与佛无别。如果认为有差别,那是一种迷惘的错误认识。只要空一切相,断一切差别,灭一切迷惘,就能达到本性清净的涅槃境界。所以涅槃成佛,都要向自己内心去寻求,无须在身外另求涅槃境界。

神光答诗的思想实质和形式,都对唐中叶慧能创立的禅宗有很大影响和启发。

从思想上说,此诗强调了达摩禅无相的本义,明确提出了万法皆如、身佛无别的主张。只是数传之后,一般的学习者不能领会达摩禅法的本义,复于心上着相,并且背离忘言的祖训,竞相细析经文,执着名相,少能在坐禅修心上精进不懈。慧能指斥北宗经师名相之学,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强调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际上正是力求“领宗得意”,直接绍承和发扬“南天竺一乘宗”本来之精神。

从形式上说,诗偈言简意赅,很适宜用来概括丰富深奥的思想,后来禅宗盛行偈语,应是受到了佛学前辈如神光此诗的一定影响。所以,无论从神光直接就学于达摩,亲自从达摩那儿接受了作为传法凭证的《楞伽经》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神光在禅宗史上的地位和作用来说,他被尊为禅宗东土二祖都是当之无愧的。

南怀瑾先生认为,神光虽以《楞伽经》教授门下,但是注重的是它的“玄理”,而非章节注疏,不着文字,活用教法,有重宗轻教的倾向。在修行上,则是秉持达摩的“头陀行”,不住聚落,这可能是早期达摩禅流传不广的原因之一。但到了初唐,达摩禅逐渐发展成一个大的宗派,为世人所接受。

立雪断臂,觅心了不可得

由“外息诸缘,内心无喘”与“安心”而到达证悟的境界,实在需要一大段切实工夫的程序,而且更离不开佛学经论教义中所有的教理。达摩大师最初指出要以四卷《楞伽经》的义理来印证心地用功法门,那便是切实指示修行的重要。

——《禅话》

神光向达摩求法,极富传奇色彩。话说他翻山越岭来到嵩山少林寺,拜谒达摩祖师,要求开示,并请为入室弟子,达摩面壁静坐,不理不睬,神光一直非常虔诚地跟随达摩,但因他熟悉儒学、道学和小乘佛教,一直得不到达摩的信任。神光拜达摩为师之后,又学了六年的大乘佛教,此时的神光已对禅学有了很深的理解。但达摩担心他会将道学、儒学和小乘佛教混入大乘禅学之中,所以不想将自己所领悟的佛理传给他。

神光反省思维:“古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发布掩泥,投崖饲虎;在人心纯朴的上古时代,尚且如此,我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便在寒冬大雪之际,彻夜立正侍候在达摩大师身旁。等到天亮以后,他身边堆积的冰雪,已经超过了膝盖。

经过这样一幕,达摩大师颇为怜悯他的苦志。因此便问他:“你这样长久地站在雪地中侍候我,究竟为了什么?”

神光被他一问,不觉悲从中来,回道:“惟愿大师慈悲,开示像甘露一样的法门,藉以广度众生。”但达摩大师却以训斥的口吻说:“请佛无上的妙道,要经历无数劫的精勤修持,经过许多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德行的锻炼,哪里就凭你这样的小德行、小智慧,以轻忽傲慢的心情,便欲求得真正的道果,恐怕你白费心思啦!”

神光听了达摩大师这样一说,即刻寻出一把快刀,自己砍断了左手的臂膀,放至大师面前,以表自己求道的恳切与决心。

达摩这时才真正动心了,说道:“很多佛祖为了求得佛法,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你把手臂不当回事,看来你也是个学佛的种子。”就为神光取了“慧可”的法号。神光为了求法斩断了一条左臂,由此赢得了达摩大师严格到不近人情的考验,认为他是一个可以担当佛门重任,足以传授心法的大器。

神光便问:“请佛心印的法门,可以说给我听吗?”

达摩大师说:“一切诸佛的法印,并不是向别人那里求得啊!”

因此神光又说:“但是我的心始终不能安宁,求师父给我一个安心的法门吧!”

达摩大师说:“你拿心来,我就给你安。”

神光听了这话,当时便怔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要我把心找出来,实在了不可得。”

达摩大师便说:“那么,我已经为你安心了!”

神光立雪断臂求法的故事不足置信。达摩的弟子人数并不多,其中昙琳与神光间有深厚的友谊。昙琳曾经遇贼,被砍一臂,后人称其为“无臂林”,幸好受到神光的救护。断臂求法之事可能是由此讹传而来。但是这一故事强调了求法者为法献身的精神和弟子对老师的虔敬态度,所以自唐中叶以来一向为禅家所乐道。南宋理学家杨时、游酢初见理学宗师程颐,值程瞑目而坐,二人侍立于外,及觉,门外之雪已积到一尺深。这一尊师重道的动人故事,未始不是受神光立雪断臂的传说影响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