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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周玉

冰消雪化,春暖花开,新的一年到来。柳士林和周显光除上深山打猎,就是上山翻地,送粪施底肥。爷俩掰着指头算日期,盼着家里快添一个小宝宝。到了谷雨,种上了玉茭、谷子、红薯,这期间的农活就是间苗、除草、翻薯秧。柳媚身子越来越笨,两个嫂子看着她,让她坐在窗户底下纳鞋底。二嫂肖翠翠的妮子的珍珍,整日和两只猴子在一起玩,不离柳媚半步。过了年,一家人又恢复了苦日子。蒸几个馍馍,专给柳媚和柳士林吃。养十几只鸡,开春下蛋,舍不得变卖,都攒着给柳媚坐月子吃。蒸的馍馍连珍珍也不给吃,猴子就蹬高从吊着的篮子里偷出馍馍,一个馍馍掰两半,一半给小猴,一半给珍珍。柳媚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就到了,王娥娥和肖翠翠妯娌俩早准备好了小被子、小衣服、褯子;红糖、鸡蛋、小米。天天盼,日日想,快快生下小宝宝吧!桃花谢了,梨花白了,没有动静。

妯娌俩趴在柳媚肚子上听胎音,咕咚咕咚跳得山响,可就是没有出来的意思。肖翠翠说:“妹呀,你‘懒月’了,俺生珍珍时说生就生了,痛快着哪!”肖翠翠告诉柳媚,这时候不能光坐着,要活动,跳跳高,蹲蹲窝。到生时就少受罪。五月初,柳媚肚子疼,又是疼得厉害。柳士林在窗外听见叫声,又心疼又着急又高兴。只是束手无策。一想到外孙,比喝了mizhi还甜。周显光一听柳媚的喊叫,心里就特喜,快了快了,就要见到小宝宝了!这时,王娥娥和肖翠翠除了做饭,什么事也顾不上了。一切都要以柳媚为中心。只要柳媚一吭声,这二人便飞也似地跑上前,问这问那。端午节寅时,柳媚满头大汗,下身已出羊水,王娥娥抱着柳媚,肖翠翠扭着小脚黑灯瞎火地去请接生婆。接生婆一到,随着哇哇的哭叫声,一个胖乎乎的小小子降生人间。一出娘胎,黑茸茸的头发,红粉嘟脸,睁开双眼看世界,会咧小嘴逗娘亲笑。把收生婆惊得说:“俺在这十里八乡接过这么多孩子,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在窗外听见孩子哭声的柳士林和周显光,柳士林高兴得哭起来,周显光高兴得直薅自己的胡子。

这小儿一生下来便与众不同:一头寸长浓密黑发;生下来便睁开双眼向人嘻笑。只有饿极了才哇哇叫两声。柳士林高兴,高兴得只顾咧嘴笑了。白天,两眼不错珠的看着外孙。夜里,做梦还和外孙拉嗑。王娥娥一家更是高兴,柳媚奶水少,为了这个孩子,她东家要几个鸡蛋,西家要碗羊奶,或把刚做完月子的媳妇叫过来,给小儿喂喂奶。肖翠翠热心肠,小孩子的尿布、屎褯子,连换带洗,她一人包了。还用女儿的小衣服改了几套婴儿服,给小儿做了几双冬、春穿的老虎头娃娃鞋。从此,两姓一家人把心思都用在这孩子身上。女人看孩子,浆、洗、缝、连;柳士林和周显光爷俩走坡爬山春种秋收。有了宝宝,这个山村小院就热闹了。宝宝一睁眼,这个逗那个抱,劳累化为欢悦。转眼又到来年五月,宝宝一岁了,能跑、会淘、就是不会说话,只会笑。他那一笑,最漂亮、最灿烂。只要看见那笑,一天的劳累就九霄云散了。

在皇台镇,现在常有外地口音的生人,打听这个,询问那个。周显光听到这些消息,就告诉柳士林,柳士林清楚这些外地人十有八九是山西派来的。他想,这样下去,会给周家造成影响,或出现麻烦。孩子也过了周岁,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又一想,现在带着孩子去找吕方不方便。只有把娘俩放在这里,由自己去直隶桑洲找吕方。只有找到吕方,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但又一想,吕方长着两条腿,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就是现在写信,也不方便啊!柳士林决定只身回山西去寻吕方。

柳媚一想起清风岩那天晚上的血腥斗杀,就浑身颤抖,说:“爹你一个人回五台不行!”可转念一想,自己和父亲去找吕方,那孩子怎么办?扔不下,舍不得!柳士林执意去山西寻找吕方,柳媚死活不同意。后来柳媚又一想,孩子每天吃不了多少奶,大部是喝羊奶或喂玉米糊糊。孩子给谁带都可以。想到此,跟爹说:“爹呀,我想好了,咱这孩子不认人,跟谁都可以,喂甚都能吃。我想把孩子托付给周大哥一家,孩子保准受不了罪!”

柳士林说:“那孩儿虽好喂,你可知道人家干不干哪?你以为喂个孩子就像喂个小狗哇?那是操心费神、担惊受怕的事!”柳媚说:“这些我都知道。大嫂做梦都想有个孩子,我让她照看咱的孩子,保准高兴!”

但真要把孩子留下,柳媚又低头不语半天不说话了。她心里不是滋味!

柳士林知道她心神不定,说:“要不咱把孩子带上回山西?”

柳媚最后一咬牙,说:“不,先把孩子留给大哥、大嫂,等咱们找到吕方,再来接他!”柳士林看柳媚下定决心,也就点头赞许。柳媚等大哥大嫂从山上回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周显光说:“妹子,我说心里话,不愿让你爷俩走,怕什么?不就是来几个人么?他敢在咱这湾道山这一亩三分地闹,还有他好结果?”王娥娥说:“我舍不得你爷俩。是啊,应该找到孩子他爹,这可是一个家呀!您爷俩坚决回山西去寻孩子爹,那孩子我可看定了。孩子在我手里就和在你怀里一样,决不会受半点委屈。只等你找到孩儿他爹,把孩子再接走。”说到这儿,王娥娥就抹起了眼泪。

柳媚说:“嫂子,咱们还会见面的,别哭哇!一哭我也憋不住掉泪!”

肖翠翠从山上回来时,背了一捆青草。这青草是喂驴喂马的好草料。一听说柳媚爷俩回山西,她大嗓门叫起来,说:“回山西找啥呀?就找孩子他爹?我看别找了,他大老爷们都不找老婆孩子,还要满世界去找他?孩子没问题,有我和嫂子看着,这孩子决不会受半点委屈!你爷俩一定要去,那就去吧!”

周显光又找柳士林说:“大叔,我的本意还是不去的好。四百年前咱们是一家。俺们就是从老槐树底下迁来的,不是外人。安心住在这里,和自己家一样。”柳士林说:“贤侄也不用劝了,大叔明日去心已定。指望你照看好孩子,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孩子还没名没姓,权当你自己的小儿,将来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大叔死也可瞑目了。”周显光一听这话,扔下嘴里的烟袋锅,扑咚跪在地上说:“大叔之话可折煞小侄!我全家可尽心照看好孩子。非分之想周家可不敢有,只等大叔和弟妹找到吕老弟,我会将孩子养好亲手奉还。”

柳士林一把扶起周显光说:“这件事就这么定!明早我爷俩即动身返回五台,多则几月,少则十几天,即可返回。一切都要贤侄费心尽力!”到了夜晚,三个女人可热闹了。这个哭那个叫,又哭又闹又是笑。这三个人一夜没睡觉。夏天夜短,天蒙蒙亮,周家大人孩子都起了炕。柳媚梳洗完毕,往日白皙的脸上抹了几道锅底黑。头上罩了一条兰花毛巾,一身土布衣裤,俨然一个山野村妇。柳士林自打来到周家,从不刮胡子,任由长了一脸络腮胡。他本来就瘦,那脸如刀条,再蓄上胡子,就只剩下两只眼了。

爷儿俩吃了一顿面鱼汤,黑豆玉茭面窝窝头,柳士林吃完饭就准备上路。柳媚吃了几口饭,就返到屋里,抱起孩子把****塞到孩子嘴里,让孩子xiyun。两眼流泪,泪水滴到孩子的脸上。吃会儿又抱起来亲,亲了又哭。那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劈劈啪啪落在孩子的小脸蛋儿上。柳士林进屋看了看孩子,就走出屋。王娥娥和肖翠翠站在屋外不声不响陪着落泪。老猴和小猴躲在一边也看着柳媚抱孩子。

周显光在大门外牵着一匹骡子静静地等着柳士林爷俩。这匹骡子又是从本家堂弟周显成家借来的。柳媚看看窗外,轻轻放下孩子。俯身看看孩子,又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了亲又放下,这才扭头奔到大门外。

柳媚走到大门外马上又返回来,向王娥娥和肖翠翠二人面前一跪,说:“小妹这次回山西,或者去桑洲,山高路远,凶吉难测。孩子刚满周岁,就托付给二位大嫂。如果我们能顺利返回,咱们姐妹还能相见;如有不测,娥娥大姐就将这孩子当你的亲生!能拉扯他长大成人,我死也无憾!”柳媚话一出口,这三个女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柳士林只好返回院子劝三人。柳媚刚走出院子,老猴驮着小猴吱吱追出屋子。柳媚抱住小猴说:“乖,听话。我去去就回来,回去吧。”老猴这才拉住小猴躲在一旁不动。柳媚出门跨上骡子,柳士林跟在后边,下坡过涧,走出村。老猴背起小猴下坡追下去,从此,这两只猴子再没有回来。柳士林父女去五台寻找吕方却没有逃出“三义教”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