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问鼎之大周王朝八百年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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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残宴 [六]

一时三刻之后,丹季在一队士卒的护送下来到了戒备森严的监狱。牢头带着狱卒赶忙出迎。

丹季进入监狱,在牢头的陪同下沿着火光熊熊的甬道往里走。狱卒们小心翼翼地尾随。

一间间用木栅栏隔离的监舍内人声嘈杂,咒骂声、鸣冤声、哭泣声以及杂乱杂八的怪声此起彼伏。

丹季皱了皱眉:“何以如此喧嚣?”

牢头一脸苦相:“回禀大人,连日来,收押的巫婆神汉骤然爆增,牢狱里人满为患,属下真是焦头烂额。属下恳求处决一批人犯,以缓解巨大压力。”

丹季看了一眼被关在监舍里的人,昂头往前走:“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牢头叹气:“不腾空牢房,实在…实在不堪重负。”

丹季面无表情:“不经审讯定罪就处决人犯属于渎职,无异于滥杀无辜。况且不遵时节任意开杀戒,有违天道。”

牢头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巫婆神汉平时借鬼神之名高高在上,妾言只敬鬼神,不奉人君,实在罪该万死。”

“自古鬼神之事神秘莫测,万物是否有灵,不可轻议。”丹季缓了缓语气,“这些人在民间颇有声望,要妥善安置,不可冷着饿着,不可随意羞辱,更不可用刑。待时机合适时我会向帝君进言,减轻你的压力。”

牢头无可奈何:“属下…遵命。”

拐过一道弯,丹季道:“箕子大人今日状态如何?”

牢头挤出一丝苦笑:“回禀大人,箕子大人一上午都在颂诗,讴歌列祖列宗。下午看到天边晚霞绯红,便大嚷大叫都城中有妖气,爬窗对着鹿台嚎啕大哭。后来呆坐着,索性连晚饭也不吃了。大人,属下以为箕子大人的病越来越重,倘若再不请大夫诊治,恐怕…”

丹季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箕子大人的病患不是问医服药能够诊治得了的。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治好心病,拿出些耐心来照管好他,别让他自残即可。”

牢头点了点头。

几个人往前行了一段路,来到一间石牢前。

须发斑白的子胥余身着残破的白袍,披散着长发,怀抱一张五弦古琴靠墙坐在草堆上,透过石牢上方的天窗瞅着灯火辉煌的鹿台发呆。

牢头示意一名狱卒打开牢门,陪丹季走了进去。

子胥余对两人的到来视若无睹。

丹季看了看放在一角丝毫未动的饭菜,对牢头道:“去置办些酒食,我陪箕子大人喝几杯。”

牢头会意,欲往外走。

子胥余翻了翻眼睛:“老夫要听琴应抚琴。否则,滴酒不沾,粒米不进。”

丹季哭笑不得,走上前蹲下身给子胥余穿蹬掉的鞋子:“天寒地冻,琴应大人恐怕已经就寝。恩师要听琴,门生弹给您听就是。”

子胥余表情生硬:“你官做大了,心有杂念,再奏不出雅音。”

丹季不自觉地红了红脸,扭头对牢头道:“速派人去琴应大人府上请他来一趟。”

牢头匆匆走了出去。

丹季瞅了瞅门外,对子胥余低声道:“门生之所以把您安顿在这里,是怕帝君处心积虑地加害于您。望您体谅门生的苦衷,多多保重,切不可摧残自己。”

子胥余缓缓垂头,突然怪笑几声,冷然道:“小子,你还没有这样的老鼠了解老夫,甭可怜我。世道浑浊,疯了想唱就唱,想说就说,还更多些自由。”

丹季一脸悲哀:“恩师官居高位多年,乃名垂天下的一代大贤,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实在让人唏嘘。您且宽心,忍耐些时日,门生会设法把您弄出去,还您一世清白。”

“一朝堂上臣,一暮阶下囚。朝朝暮暮之间,由来没什么清白。”子胥余拨动了一下琴弦,“保护好你自己,呵护好你的家人,别为老夫操心。无论如何,老夫也是帝君的叔父,曾是当朝太师,只要缄口不言,不再上疏劝谏,倒可以苟且偷生度过风烛残年。可是身为臣子,岂能不上为君主分忧解愁,下为芸芸众生谋福?岂能对种种弊端假装视而不见?老夫上谏帝君不听,那就整日说疯话给他听。一百句疯话哪怕帝君能听进去一两句,对江山社稷也有益处。除此之外,老夫再无他求。”

丹季眼眶红了:“恩师,您丹心一片。可惜帝君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子胥余抬眼看着鹿台,抽动了一下嘴角:“君主不仁,做臣子的皆有失职失察之罪。”

这时,两名狱卒用几案端来热气腾腾的酒食,躬身而退。

丹季取下子胥余怀里的古琴,调整了一下情绪,为他斟酒:“恩师不必过分自责,赶快趁热吃些东西,保重身体要紧。”

面对美味佳肴,子胥余摇了摇头:“老夫无甚味口,你回去吧。要匡扶社稷,很多事还等着你去做。”

丹季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痛心疾首:“恩师,帝君连年兴兵东征西讨,如今又拆毁祭坛,大肆迫害巫祝,还要强改祖制,废除世袭,肃杀权贵,朝野上下到处人心惶惶,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啊。”

“即使是正义的事情,用蛮横的手段来做,也是****。”子胥余扯了扯白袍,“破除迷信,惩办汰官,谈何容易?从前的良臣尊天敬地,崇尚自然,以一片赤诚之心侍奉社稷,为此国泰民安。如今的臣子为官,要么为的是光耀门庭光耀祖宗,要么为的是获取名利权势,要么为的是谋求荣华富贵,私欲多了,上上下下风气就败坏了。腐败和****,都会腐蚀动摇国本,导致人心离散,朝纲崩塌。历来要拯救一个千疮百孔的政权,比重新创建一个崭新的政权还难。皆因治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破坏的速度。大厦将倾,大厦将倾矣。”

丹季在几案边坐下,端起酒杯递给子胥余:“恩师审时度势,心如明镜。实不相瞒,微子已经秘密潜回都城,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动几十万战俘叛乱。”

子胥余持杯在手,哼了一声:“米粒之珠,安敢与日月争光华?微子何德何能,敢策动叛乱?”

丹季神色凝重:“恩师,今夜门生和微子见过面,确认他与周国太子姬发有所勾结。姬发乘周国大丧之机,率领兵马渡过了黄河,已经反了。”

子胥余手一抖,酒水外溢:“什么?姬发反啦?凭周国区区几万人马,他敢公开挑衅我殷商,无疑于以卵击石。”

丹季道:“恩师,周国军队当下屯兵孟津,南方880个部落收到灵山神巫降下的神谕,正昼夜发兵赶赴孟津会盟。”

子胥余倒吸了一口冷气,把酒杯重重顿在几案上,盯着丹季:“灵山神巫真的降神谕了吗?”

丹季点了一下头:“微子所言,应不会有假。恩师,您再忍忍,待姬发率联军…”

子胥余推翻几案,霍然起身:“丹季,食君之碌,忠君之事。你怎敢与叛逆勾结,背弃朝廷,背叛君主?”

丹季伏地顿首:“非门生欲行大逆不道之举,实为救恩师脱离苦海,才……”

子胥余顿足:“丹季,丹季,你糊涂啊。怎能为一己私欲做出误君误国的愚蠢举动,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乘大错还没有酿成,你马上拘捕微子及其党羽,全城戒严。向帝君呈奏姬发和南方诸部落叛乱的消息。请帝君火速召回在外的精锐之师。帝君行事虽然有强横暴虐之处,但不能因为反他一人,毁了你家族世世代代的忠臣清誉,毁了我商朝六百年的基业!”

丹季抬起头,一脸悲哀:“晚啦。姬发倘率联军潮水般涌来,在千里迢迢之外的20万精锐之师根本来不及回救。况且微子向战俘们传达了姬发的承诺…”

子胥余脸上的肌肉抖了几抖:“…什么承诺?”

丹季道:“姬发许诺,凡愿参与暴动的战俘皆可解除奴隶身份,或加官晋爵,或衣锦还乡。”

子胥余浑身颤抖:“贵族永远是贵族,奴隶永远是奴隶!这贵贱之分一旦消除,天下将永无宁日!姬发贼子,委实是祸害人间的妖孽!”他闭了闭眼,扑通一下跪在丹季面前,“丹季,你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老夫求你不要背叛帝君,在朝廷危难之际力挽狂澜。”

丹季赶忙搀扶子胥余:“恩师,帝君倒行逆施,才导致众叛亲离。如今鬼神怨怒,天谴已至,任凭谁都无力回天。”

子胥余面露绝望之色,抛开丹季的手,转膝面朝天窗,向鹿台方向重重叩了几个响头,老泪纵横:“子受啊,你可知你就要成为亡国之君,遭万世耻笑唾弃…老夫没能扶持你匡正国运,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啊!”

匆匆赶来的琴应抱着一张五弦古琴进入石牢,见到子胥余和丹季跪在泼洒在地的酒食中的悲凉景象,不禁顿足,万分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