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焱，你怎么来了？”
暮焱起身，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
“有一份急件需要你签名，所以我就跑一趟了。”
霍霁不疑有他，向他示意了一下楼上的方向。
“到书房来谈吧！”
暮焱应了声，临上楼前，在乔南瑾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乔南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等到他们上楼后，她便重新坐了下来，只是，心情却再也难以平复。
等到暮焱走后，乔南瑾将两个孩子交给佣人，自己则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她招了台计程车，给司机报了地址，随后，便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了下来。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计程车到达目的地。
推开那家咖啡厅的玻璃门，她即刻便看见了那坐在不远处向她招手的暮焱，她紧了紧皮包，抬步走了过去。
她在暮焱的对面坐了下来，侍应适时过来询问要些什么，她随意说了一个，等到侍应离开后，她便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落地窗外，阳光璀璨地洒了进来，路上行人不多，大部分都在上班期间。
她没有马上开口询问，而是等到侍应将她点的饮料拿了上来，这才慢吞吞地说话。
“这六年来，你都陪在他的身边吗？”
暮焱轻声地“恩”了一句。
他靠着椅背，说实在的，方才在帝颢见到她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当年已经离开了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可是，直到她承认她便是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他这才不由得感叹，有一些事，当真是命中注定。
就算她和霍霁之间隔了六年，那又怎么样？
命运就好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将乔南瑾和霍霁紧紧地绑在一起，就算彼此走得再远，到底，还是会重逢的。
经过这一遭，他是彻底看清了。
所以，他才会趁着霍霁不注意，凑近她让她偷偷出来见上一面。
她看着窗外那廖廖可数的路人，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当年的事，霍霁还欠她一个解释。
如今，霍霁没有办法向她解释，那么，就由他来代替。
由他……来说这六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霁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别怀疑，那个确确实实就是霍霁，只是，关于你的一切，他都已经忘了。”
乔南瑾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瞅着他。
暮焱转过头来，满脸的认真。
“不仅仅是你的一切，就连我，还有霍家，他都已经忘了。这是当年手术的后遗症，并非什么失去记忆，而是，记忆障碍。”
“记忆障碍？”
她低声地喃着这几个字，柳眉慢慢地蹙在了一起。
暮焱缓了一下，目光中带着几分追溯。
“六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吧？他狠心打掉你的孩子，带别的女人回家，然后你无法忍受，选择了离开。这一些，我都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霍家对他做的事情。”
他阖了阖眼。
“你也知道，霍霁过去是霍霄的影子，是霍家不该存在的人。霍家迷信地相信着那样的事情，所以曾经想要将霍霁杀死。最后，是霍霄和霍霁的亲生母亲，林言以自身的自由换来了霍霁的苟且偷生，但却必须生活在三楼的那一间如同密室的房间里，永不见天日。”
“霍家为了限制他的自由，当然不可能做得太过火，因为一旦传出去，会给霍家蒙上丑名。所以，霍家从小就对霍霁下毒，每个月以小剂量的药喂养，那种毒不会危机他的性命，但能让他像患上毒瘾似的无法离开这种毒，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异样。而霍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长大成人。”
对面的她，只能愣愣地坐在那，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冒升，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骇。
这些事情，乔南瑾并不知道。
她根本就不知道霍霁过去在霍家是这样度过的，她原来以为，霍家只是将他关起来罢了。没想到，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为了不让世人知道霍霁，为了不让霍霁离开霍家离开那间犹如密室的房间，霍家的人，竟丧心病狂到向一个孩子下毒。
她只要这么一想，就愤怒得禁不住全身颤抖。
现在想起，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霍霁是一个人，他不该就那么地一辈子呆在霍家，她觉得，霍霁就该活得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所以，当他带着她离开霍家，她除了开心，并没有过一丝的担忧，却从未想过，霍霁为了她，到底付出了什么。
那种毒，从他孩童时就已喂养，时间太长，又怎么可能戒得掉？
乔南瑾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夏思蔓那个女人，你应该还记得吧？她怀孕那会儿闹上了霍家，霍霄过于气愤，加重了剂量逼霍霁服下，也是那一次，让霍霁的身体彻底垮了。”
乔南瑾的脑子嗡嗡作响，只能用呆滞的目光瞅着他。
暮焱继续往下说。
“医生在不久后安排了手术，就是在你搭上飞机离开俞城的那一天，其实，他是知道你要走的，所以前一天，他才会去偷偷见你。一来，是想最后见见你，二来，是怕自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听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半空中。
“手术成功了对不对？如果不成功，他就不会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是带着些微的颤意。
暮焱又叹了一口气。
“手术可以说是成功也可以说是失败，因为手术期间，霍霁一度休克，医生抢救了很久，到了最后，终于宣布了失败。让人出手术室外通知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霍霁的心跳又恢复了，这事一直以来，被当时主刀的医生们称为奇迹。”
她这才稍稍松懈了下来。
暮焱拿起了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对他来说，这手术固然难熬，但是，这之后的六年的过程，更是让人不堪回想。
那是一段漫长的煎熬，起码，于他而言，是的。
“霍霁的心跳虽然是恢复了，但他足足昏迷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清醒过来，而他醒来后，什么都忘了，就如同一个初生婴儿般，就连走路和说话，都要重新开始学习。”
在一瞬间，乔南瑾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他放下咖啡，眼眸低垂。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却得像个孩子一样重新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学起来。俞城是一个是非的地方，我考虑到了这一点，就把他送到了国外，说起来，跟你所在的一样，也都是美国。我想，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起码不用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终于逐渐成为一个像他这样年纪的正常人。可是，问题又来了。”
“等到他学会了说话，也学会表达自己，医生这才发现，他对过去一无所知，那些我们知道是他的经历，在他那里，却成为了别人的经历，反倒是，他将别人的经历当作了自己的经历，这在病理上有一个名称，叫潜隐记忆，又称歪曲记忆。就是说，将别人的经历或者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回忆成自己的亲身经历或本人的真实经历回忆成自己所见所闻的别人的经历。”
虽然看似有些复杂，但乔南瑾还是明白了些许。
“也就是说，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重新装上新的虚构人生？以为那才是自己所经历的？”
这么一来，霍霁在见到她最初，为什么会说自己三十多年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她，便能得到很好的解释了。
暮焱点头。
“通俗一点来说，就好比霍霁活在一场虚构的梦境里，只是这场梦，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她的心坠至了谷底。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想起来了吗？”
暮焱默了一下。
“已经过去六年了，他现在每隔几个月都会到那边的医生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虽然现在身体里的毒素还未完全清除，但最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危及性命。而医生也说了，他过去的记忆是不可能会再次想起来了，其实，换个思维想想也好，霍霁的以前过得并不快乐，让他抛弃那些过去，像浴火重生一样活过来，也比扛着那些沉重包袱继续走下去要好得多。”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她。
“嫂子，在这里，我得跟你道歉。帝颢里属于你的东西，是我藏起来的，我当时想着，既然你已经离开了，而他也不可能会想起以前的事，那么，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让他重新开始，这也是霍霁在手术前所希望的。”
其实，从她看到那封信开始，她就隐隐约约猜到一些。
她没想到的是，霍霁过去竟然隐瞒了她这么多的事情。
他从不告诉她，霍家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事；他从不告诉她，他到底有多爱她；他从不告诉她，他得去打怎样的一场仗；他从不告诉她，逼她离开，他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