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春底林野:许地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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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御×工作吃紧的期间,忽然从最神圣的中枢里发出类乎向×乞怜的狺声,或不站在自己的岗位,而去指东摘西的,是吠家狗。甘心引狼入宅,吞噬家人的是引盗狗。我们若看见海港里运来一切御×时期所不需的货物,尤其是从“××船”来的,与大批的原料运到东洋大海去,便知道那是不顾群众利益,只求个人富裕的饕餮猫的所行。用公款做投机事业,对于国家购入的品物抽取回扣,或以劣替优,以贱充贵,也是饕餮猫的行径。具有特殊才干,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却闭着眼,抚着耳,远远地躲在安全地带,那就是懒惰猫。这些人狗,人猫,多如牛毛,我们若不把它们除掉就不能脱离畜道在家里横行,虽有英勇的国士在疆场上与狼奋斗着,也不能令人不起功微事繁的感想。所以我们要加紧做打狗轰猫的工作。

又有些人以为民众知识缺乏,所以很容易变成迷途的羔羊,而为猫狗甚至为狼所利用。可是知识是不能绝对克服意志的,我们所怕的是意志薄弱易陷于悲观的迷途的牧者。在危难期间,没有迷途的羔羊,有的是迷途的牧者。我的意思不是鼓励舍弃知识,乃是要指出意志要放在知识之上,无论成败如何,当以正义的扶持为准绳,以人道的出现为极则。人人应成为超越的男女,而非卑劣的羔羊。人人在力量上能自救,在知识上能自存,在意志上能自决,然后配称为轩辕的子孙。这样我们还得做许多积极工作。一方面要摧毁败群的猫狗,一方面要扶植有为的男女,使他们成为优越的人类。非得如此,不能自卫,也不能救人,不配自卫,也不配救人。所以此后我们一部分的精神应贯注在整理内部,使我们的威力更加充实。那么,就使那些比狼百倍厉害的野兽来侵犯我们,我们也可以应付得来。为人道努力的人们,我们应当在各方面加紧工作,才不辜负两年来为这共同理想而牺牲的将士和民众。

(原刊1939年7月7日香港《大公报》,收入《杂感集》)

国庆日所立的愿望

明天就是中华民国建国第二十八周年的纪念日,却是第二十九周年的第一日。从这点看来,也是一个元旦。这个建国的元旦当比时令的元旦更有深远的意义,因为这是国家的生日,全国的人民在这天不但要彼此祝贺,并且对着他的国家立个人工作的愿望。我们在元旦对于一切总是要从好里想的。我们对于一年中的期望也是要望着安泰与康乐那边去的。我们常回想到“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样的好话。但是从前的人口里虽是这样祷祝,在行事上,思想上却没努力去求实现,弄到年年是在期望着,而风雨国民仍不免有不调不顺不泰不安的现象。这固然由于执政者的知识的不充足,但一般人对于国家民族的观念与见解的错误也是重要的原因。人民必得对于国家有深切的认识,知道国家的生存与他有密切的关系,才可以期望国运的兴隆。不然,虽有知识与愿望也是徒然。

对于国庆日我们不敢有很奢的期望,如果能达到下列四个愿望,便满足了。

第一,我们愿望中华民国的国本从今天以后越发坚定。旧时代的人民只知有朝,不知有国。且每每以朝为国。亡国只是换朝的别名。国民,在事实上不过是君主的臣仆。君主只知他的地位是上天命他来造元首,来享受,所期望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无非是使他个人安享。他对于国家没有高尚的理想,只知道人民是为他而生存。人民也就不敢有什么主张,纵然有,也不敢阐发出来。

所以我们可以说在二十八年前,中国只有朝代并没有什么国家。“国”的产生,在中国只是这二十几年。我们的民众对于民主政体从模糊的接触,渐渐进到比较清晰的认识,也同于一个人从幼年进到成年期间,经验和理想都渐渐有了根基。我们今日的国难,便是命运将我们抛在民族海中或国家林里,来试验我们的图存力量是否充足;试验我们对我们建国的理想是否正确;我们对于所持的信念是否忠诚。我们愿望国本越来越坚定,先要了解我们的建国理想与护持我们对于国家的信念。

第二,我们愿望从今日起,国内渎职贪婪的官吏迅速被铲除。人民对于政府和国家缺乏热情的拥护,都是因为多数的文武官吏渎职贪婪。那班人的人生观只望求到个人的享受,仍脱不了朝代臣仆的观念,还没进到国族公仆的阶级。故此,一切的活动都是为个人的荣华富贵努力。他们对于群众的福利固然不关心,而对于公款私财,还要尽力榨取。人民的脂膏在他们手里,国家的命脉也要断送在他们的手里。我们要看这样的民贼的罪恶是和汉奸一样,要在短期间清除他们。我们要分辨他们是否贪婪是很容易的。对于“发国难财”的公务人员,更容易识别。政府如果对于他们没办法,我们就怕国家前途的荆棘会更多了。在严惩贪污以外,我们还希望政府能够明令规定人民财产的最高额数,凡超过法定的额数的财产充为公有。这样或者可以使贪婪者无所企图,于国家民族的康健是很有裨益的。

第三,我们愿望从今天起,国民的知识蒸蒸日上。人民被欺负多因于知识缺乏。他们不知道国家与他们的关系,在数千年的教训的下,使他们对于事事都听天由命,当事顺从,遇事畏葸。要知顺从不定是服从。服从是由于自己的了解,对于某事佩服,才随从着做下去。顺从是不管你了解与否,你总顺从着别人的意思去做。这样纵然不把他们变成犬马,也与奴隶差不多了。我们愿望有知有力有权的国人迅速地把他们从愚暗的牢狱解放出来。那么,对于他们,我们应当负起供给一个健全的国民应具的常识的责任。识字运动与国语统一运动是刻不容缓的。在传播知识的工作上,我们受过教育的人们都应当参加。这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事业,也是我们神圣的使命之一。还有我们见得到的信预言,信真命天子,信符咒等等知识上与心灵上的微(霉)菌蔓延于各阶级中间,更要使我们对于知识的传播是必须迅速地举行的。

第四,愿望国民对于文艺和精神上等的资养料越能吸收。干燥的知识若没有文艺的陶冶,或者只能造成一个有用的人,可不能做成一个有性情的人。性情对于事业也是很重要的。许多没灵魂的国贼民贼,多半由于性情乖戾所驱使。要预防这个,我们在文艺上应当供给有益的粮食。这个步骤,当然要分出许多等第,但我们最要的作品,必须以能供给前方将士与劳作的群众为主。他们的需要文艺皆比优闲的人们更迫切。所以我们希望全国文艺家努力为他们多产些作品。我们不希望滥调的宣传文学,只希望作者能诚实地与热情地将他们的感想与经验宣露出来,使读者发生对于国家民族的真性情,不为物欲强权所蒙蔽,所威胁。

我们不要打空洞的如意算盘,望国际情形好转,望人来扶助我们。我们先要扶助我们自己,深知道自己建立的国家应当自己来救护,别人是绝对靠不住的。别人为我们建立的国家,那建立者一样可以随时毁掉它。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国庆日于我们特别是可宝爱的,我们要人人得到天赋的权益,在世上满足地生存着,当须念念不忘地图谋所愿望的工作能够逐渐实现。

(原刊1939年10月9日香港《大公报》,收入《杂感集》)

今天

陈眉公先生曾说过,“天地有一大账簿:古史,旧账簿也;今史,新账簿也。”他的历史账簿观,我觉得很有见解。记账的目的不但是为审察过去的盈亏来指示将来的行止,并且要清理未了的账。在我们的“新账簿”里头,被该的账实在是太多了。血账是页页都有,而最大的一笔是从三年前的七月七日起到现在被掠去的生命,财产,土地,难以计算。我们要擦掉这笔账还得用血,用铁,用坚定的意志来抗战到的。要达到这目的,不能不仗着我们的“经理们”与他们手下的伙计的坚定意志,超越智慧,与我们股东的充足的知识,技术,和等等的物质供给。再进一步,当要把各部分的机构组织到更严密,更有高度的效率。

“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的名言是我们听熟了的。自军兴以来,我们的武士已经表现他们不惜生命以卫国的大牺牲与大忠勇的精神。但我们文官的中间,尤其是掌理财政的一部分人,还不能全然走到“不爱钱”的阶段,甚至有不爱国币而爱美金的。这个,许多人以为是政治还不上轨道的现象,但我们仍要认清这是许多官人的道德败坏,学问低劣,临事苟办,临财苟取的结果。要擦掉这笔“七七”的血账,非得把这样的坏伙计先行革降不可。不但如此,在这抵抗侵略的圣战期间,不爱钱,不惜死之上还要加上勤快和谨慎。我们不但不爱钱,并且要勤快办事;不但不惜死,并且要谨慎作战。那么,日人的凶焰虽然高到万丈,当会到了被扑灭的一天。

在知识与技术的供献方面,几年来不能说是没有,尤其是在生产的技术方面,我们的科学家已经有了许多发明与发现(请参看卓芬先生的近年生产技术的改进。香港《大公报》二十九年七月五日特论)。我们希望当局供给他们些安定的实验所和充足的资料,因为物力财力是国家的命脉所寄,没有这些生命素,什么都谈不到。意志力是寄托在理智力上头的。这年头还有许多意志力薄弱的叛徒与国贼民贼的原因,我想就是由于理智的低劣。理智低劣的人,没有科学知识,没有深邃见解,没有清晰理想,所以会颓废,会投机,会生起无须要的悲观。这类的人对于任何事情都用赌博的态度来对付。遍国中这类赌博的人当不在少数。抗战如果胜利,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运气好,并非我们的能力争取得来的。这样,哪里成呢?所以我们要消灭这种对于神圣抗战的赌博精神。知识与理想的栽培当然是我们动笔管的人们的本分。有科学知识当然不会迷信占卜扶乩,看相算命一类的事,赌博精神当然就会消灭了。迷信是削弱民族意志力的毒刃,我们从今日起,要立志扫除它。

物质的浪费是削弱民族威力的第二把恶斧。我们都知道我们是用外货的国家,但我们都忽略了怎样减少滥用与浪费的方法。国民的日用饮食,应该以“非不得已不用外物”为宗旨。烟酒脂粉等等消耗,谋国者固然应该设法制止,而在国民个人也须减到最低限度。大家还要做成一种群众意见,使浪费者受着被人鄙弃的不安。这样,我们每天便能在无形中节省了许多有用的物资,来做抗建的用处。

我们很满意在这过去的三年间,我们的精神并没曾被人击毁,反而增加更坚定的信念,以为民治主义的卫护,是我们正在与世界的民主国家共同肩负着的重任。我们的命运固然与欧美的民主国家有密切的联系,但我们的抗建还是我们自己的,稍存依赖的心,也许就会摔到万丈的黑崖的下。破坏秩序者不配说建设新秩序。新秩序是能保卫原有的好秩序者的职责。站在盲的蛮力所建的盟坛上的自封自奉的民主,除掉自己仆下来,盟坛被拆掉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那盟坛是用不整齐,没秩序和腐败的砖土所砌成的。我们若要注销这笔“七七”的血账,须常联合世界的民主工匠来毁灭这违理背义的盟坛。一方面还要加倍努力于发展能力的各部门,使自己能够达到长期自给,威力累增的地步。

祝自第四个“七七”以后的层叠胜利,希望这笔血账不久会从我们的新账簿擦除掉。

(原刊1940年7月7日香港《大公报》,收入《杂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