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请君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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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赤道与北极 (1)

当年,大伯不顾爷爷的阻挠,坚决支持父亲报考高中,才会有今时今日的父亲。长兄如父,父亲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从未说过半个不字。大伯过世后,无论是清明还是春节,父亲总会回老家一个人默默的锄去大伯坟上和坟前的野草,眺望着远方,在这万籁俱寂的田间,静静的沉浸在对大伯的思念中。

我未曾见过我的小叔,他已经走了三十多年,连坟都不知道湮没在哪块山涧田野中。曾经问过父亲,小叔埋在哪,父亲看了看这广袤的天地:“漫山遍野都是”。他敢把大雨后冲出的死人骷髅当陀螺打,自己扎个木筏子在屋前的河中划出村外,带父亲在夏季涨水时下河摸鱼。我知道,不能去他的坟前拜祭是父亲这一生中永远的一个遗憾……

回程的路上,父亲指着这一片片碧绿的原野:“我与你母亲百年之后,能够同葬在这柳暗花明之中,足矣。”眼中并无半点伤感不忍之意,不禁让我有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叹。若干年后,我们都已灰飞湮灭,只剩一捧黄土,谁,又能与我同穴而眠,生死相依……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在家修养了两月,屁股肿了两圈,实在是坐不住了。离家的那晚,娘说在家里找份工作算了,找个媳妇儿,房子也便宜,到时候抱孙子啥的都方便。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我赚点钱回来给咱家好好装修下,老家的房子翻新翻新。老爸也没吭声,转身递给我张存折。我接过一看,是他老的工资账户。一个近四十年教龄的高级教师,一个月工资还不到2000。我眼眶一热,咱家老爷子表达感情的方式向来比较另类。第二天,乘他俩出去晨练,我把存折放进了他房间的床头柜里。我不想做袋鼠,几十岁了还给他们揣在兜儿里。

在进熊少宿舍前,我在之前住的小屋门口转了转。我在窗口偷偷往里瞅了瞅,掏出那只耳环,轻轻放在窗台上。

再见,最好再也别见,让时间上锁,直到有一天我找不到那把回忆的钥匙……

找工作之余,除了上网跟爸妈视频下,还时不时收到霏瑜发来的Email,我总是原封不动的拖进了回收站。直到某天,一个陌生的QQ号码加了我。

“江聆?”

“你是?”

沉默片刻,聊天框闪出一行字:我是琼。

琼,是小王八的初恋。后来,成了我的女朋友。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坐在餐桌的对面,我和小王八坐在这边。

一个月后,她坐在餐桌对面,我还是坐在这边,只是小王八不见了踪影。

春天是和我们俩的风筝一块儿冉冉升起的,那三年都是。

每次送她上火车,她都会给我几罐可比克。她说想她的时候就吃一片,离开我多少天,就有多少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那三年都是。

她喜欢我给她泡的牛奶,她喜欢听我唱《痛哭的人》,她喜欢看我打完球以后美滋滋的一口气喝完她买的绿茶,那三年都是。

陪她做完人流回来,我坐在大雨滂沱的操场上抱头哭得像个孩子。她紧紧的箍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在我手心写着:Iloveyou……

跟很多象牙塔里的爱情一样,四年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一旦走出那扇校门立刻就被现实蒸发得渣都不剩。我俩都是独生子女,我一介平民,她出生官宦之家。毕业那年的国庆,在她母亲的一顿数落下我愤愤的挂断了电话,无论她如何哀求,如何哭诉,我硬起心肠置之不理。或许这就是报应,因果循环,屡试不爽。听说她回河南后考上了公务员,前几年被分到乡下锻炼,现在调回了市里。

“好久不见……”

“听小王八说,你最近有些郁闷。”

“劳您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怎样?出来散散心?”

“暂时还没这想法。”

闲扯了会,她说有事下了。她离线的那一刻,我赶紧隐身,如释重负。新伤旧痕却不约而同的涌上心头,欠的,被欠的,还的,该还的,就像那八百里洞庭,一眼望不到边。

晚上我又接到了琼的电话,不用说,号码又是小王八给的。自打毕业后,除了联系小王八这个室友,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知去向。聊着聊着,不禁又说起当年毕业聚餐那晚。一开始出奇的安静,除了班长、团支书扯着几个班干部一杯接一杯把辅导员和系主任往死里灌,我们头也不抬,一个个呼哧呼哧吃的嘴角直飙油。后来,我把筷子一扔,攥着杯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干杯,朋友!”

大家不约而同的把杯一举:“干杯,朋友!”

琼说,你们那天是不是约好了掷箸为号啊。我说哪能呢,是小王八个犊子把最后一块肉给夹了,我灌死他丫的。说完,我俩不禁哑然失笑。笑完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杵着,听着彼此的呼吸。

“来看看我吧,路费我出。”半晌,她开玩笑似的蹦出一句话。

“我一连自个儿都养不活的无业游民,跑你那添堵呐!”我调笑道。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很清楚我的性格,总是小心翼翼的捧着我那脆弱而易碎的自尊,青涩得就像来大姨妈时睡觉一样,平躺怕后漏,趴着怕前漏,侧身还怕侧漏。

“我……考虑一下”。

我终究还是去了。因为一点琐事,她被男朋友当众扇得满口是血。在售票窗口接过车票的那一刻,我却有些后悔。不久前,从太原返湘时,我在疾驰的K238/239列车上遥望那一城的灯火。如今,我不得不又一次踏上这趟车,太多物是人非的感慨像嚼过的口香糖,粘把呼呼,扯不开,又甩不掉。

她还是老样子,除了嘴角有点肿,只是把那头黄中带点褐的自然卷拉直了。

“还疼吗?”

“嗯……”

“三年了……”

“嗯……”

她低着头,时不时在抚弄头发的时候用胳膊挡着偷瞄我。走了一路,沉默了一路。时间,已经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条楚河汉界,不止是身份地位的悬殊,还有三年前的国庆那个被挂断的电话。满心的愧疚,彷佛是个马上将要吹爆的气球,戳爆它那根的针,却迟迟未到。

“我们先去吃饭吧。”她拉开停在站外一辆的士的车门,冲我招了招手。

“喏。”把菜单冲我一递,她勉强笑了笑,似乎旧伤还未痊愈。我心头一酸,接过菜单翻开来又递还给她:“客随主便。”以前出去吃饭都给我点菜,我好辣,口味重,她也不挑,只是每次吃完后的几天,她脸上的痘痘洋溢着那一季季的青春。

“再推来推去服务员就有意见了。这里的菜多是湖南口味。我有空就会来这里缅怀下湘水人情。”她抿了抿嘴。我象征性的点了几个清淡小菜,要了瓶啤酒。

“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我起身给她倒满酒,抬眼看了看她。她别过脸,看着窗外。

“这是第几次了?”

“呵呵,习惯了。”

“没想过分手吗?”

“没有!”

“你还是那样,依赖性太强。”我撇撇嘴。

“他跟你很像,不驯,傲,但有一点比不上你。”她端起杯一饮而尽,一片红晕飞上她的双颊,眼神有些闪烁起来。

“什么?”

“秘密!”她妩媚的笑了笑。

今年的秋天来的有点早,单薄的衬衫有点挡不住这萧瑟的夜。带我去招待所开了间房,寒暄了几句她就匆匆离开了。看看时间还早,我走进招待所旁的一家网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打扮挺前卫的女人在我旁边机位坐下,掏出包烟,腿往桌上一搁。我瞟了一眼,长相一般,沟倒挺深。听了会儿音乐,正感觉无聊,料来了。

“我艹,这女的身材真不咋地!”我有些惊讶,借往口袋里掏烟,侧着又瞟了瞟,我艹,这骚娘们儿一边打电话一边在看爱情动作片。

“这男的那话儿好粗啊,艹,比你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哈哈!”

你妈,实况转播呢,还带解说的。赶紧起身结了账,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那女人挑衅似的冲我喷了口烟。艹,你干就干吧,还TM拍照;你拍就拍吧,还TM上传;你传就传吧,还TM传得这么不清晰。大爷没见过世面,蹿!

喝了点酒,刚又被折腾下,感觉有些热。正往招待所走呢,前头有个人影儿。一瞅,是琼。“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过来了。”见她就穿了件吊带,冻得直哆嗦,正想脱下衬衫给她罩上,一想我上半身就这么件衣服,我总不能光着膀子回招待所吧。正解也不是扣也不是,她猛的上前搂住我,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又打你了?”

她点了点头。

“走,带我找他去!”我拽着她就要上出租车。

“不要,算了!”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她疼的直咧嘴。我心一酸。妈的,早晚得收拾你这个王八蛋艹的。

打开房间的灯,我倒了杯水给她。她一抬头,右眼肿得跟个猕猴桃似的。“叫你别TM跟他在一起,你不听!每天被他当沙包一样,你很享受啊!”我愤愤的扯上窗帘,把手机冲她一递,“打电话告诉他,叫他马上滚过来,不然就跟他拜拜!”

她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哭。性格造就悲剧,上大一的时候,她宿舍有个娘们儿为了节约电话费,晚上12点给男朋友打电话,有时还打个通宵。她受不了,就偷偷蒙着头在被子里哭。我说你是个糯米团子啊,扇她丫挺的呀。别说扇她了,直到那女的陪男人出去租房,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她生日,我送了她一本《狼图腾》,也不知道她看没看,估计是没有,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吃草的。

“晚上我回去找他……”她低着头,抽抽噎噎,“他不在家。打他电话关机,我四处找他,后来他部门一个同事不忍心骗我,说在娱乐城唱歌。我推开门进去一看,他们每人搂个女人。我骂了他一句畜生……”

“然后他就把你打成这样了!?”

她点了点头:“他说他在应酬,嫌我丢了他面子……”

用任何言语来形容这个人的行径和我此时的愤怒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你要去哪!?”看着我穿上鞋,她似乎感觉到苗头有点不对,赶忙一把拉住我。我怕弄疼了她,甩了几下便不再挣扎。她死死箍住我的腰,泪如雨下,柔弱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羊羔。我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良久,我试着掰开她的手,无果。回过头,她抬眼望着我,我弱弱的回了句:“哥尿急……”

她破涕为笑,缓缓松开了手。

我拿了条毛巾,用开水浸透了给她揉了揉眼,眼角却不小心扫到了她酥软的****。一时间,耳边轰的一声,口里张了疮似的火烧火燎。“晚了,回吧。”我赶紧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冲了冲脸。

她拿起包。门扣上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怅然若失,她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这样的念头实在不应该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出现。正脱下衬衫准备冲个凉,门突然推开,她满脸泪痕的站在门口。我一愣,这火看来是没法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