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请君入梦来
1566700000031

第31章 血流一地 (2)

“你快上楼去吧,我在这等保安把救护人员带进来,送他去医院。”莫芊芊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扶我一把,大概想起手上有血,又缩了回去。

“嗯。”我扶着树站起来,“你小心点啊。”

“好。”

“怎么了?”

“有个男的跳楼了,情况不太乐观。芊芊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我踉踉跄跄的迈了几步,瘫在沙发上。原本柔和的荧光灯此刻却扎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大概是吹了风,头有点疼。”

姚遥赶紧拿了床被子披在我身上,倒了盆热水给我泡脚。接着,她往手心哈了口气,揉搓了一下手,轻轻的在我太阳穴揉捏起来。

“好点儿了么?”

“嗯……”

她离我是如此之近,鬓角垂下的发丝在她一呼一吸之间,若有似无的抚上我的脸庞,像是春日里飘飘洒洒的蒲公英,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小姑!小姑!”房间里传来小小的哭喊声,我睁开眼,正好与姚遥四目相对。她如梦方醒的松开手,脸一红,转身跑进了房间。

“小小乖!小小不哭!”

小小的哭闹声渐渐被窗外的风声掩过,我躺在沙发上,满地的血污和那女人哀恸的脸,不停在眼前一遍又一遍的闪现……

醒来天已大亮。刚洗了把脸,莫芊芊满脸倦容的推开门。

“怎么样?救活了吗?”

她沮丧的摇了摇头:“重度颅脑损伤,胸骨插进肺里,进了抢救室不到十分钟……”

“你尽力了……”愣了愣,我安慰道。

“小小呢?”

“姚遥带去科里了吧。”

“我去躺会。”她走到房门口,又转过身来,“你没事了吧?头还疼吗?”

“还好,快去休息吧。”

大概是感染了风寒,昨晚又可能受了些惊吓,晚上回来小小开始咳嗽、头疼、发热,冲服了感冒冲剂,稍稍睡得安稳了些。

姚遥用毛巾浸了些凉水,敷在小小的额头:“还是有点烫。”

“大概是昨晚吹了风。”我看了看芊芊,她正直愣愣的盯着小小,愁眉不展。

“看报纸了没?据说跳楼的那人以前还是个老板,开了几间工厂,金融危机一来,全倒了,欠了一屁股债。喝了点酒,一时想不开……”

姚遥蹭的一声跳下床,惊恐的瞪着我:“小小昨晚看到了,该不会是……”

“我信你个邪!”我赶紧打断她的话,“小孩子隔三差五有个头疼脑热再所难免。明天要是烧还没退,就带她去医院,别自己吓自己。”

“嗯嗯。”姚遥这会儿学乖了,“你昨晚一宿没休息好,早点睡吧,明天我带她去找儿科吴主任看看。”

“对了,有件事我想来想去没想明白。”莫芊芊神情肃穆,“凌晨我送那个跳楼的人到了医院,送进一号抢救室门口时,发现里面有人正在做手术。医院有规定,使用任何手术室都必须登记。但我事先打电话查过记录,抢救室都没有人用。”在我院,一般有外科抢救都是先用一号抢救室,里面设备是最齐全的,其他抢救室还差台体外循环仪,如果有多起急救都需要用到的话,还得去其他科室借。

“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等手术完成了登记不是一样吗?”姚遥想了想。

“我下班前特地问了一下。”芊芊猛的一抬头,“连使用的药品和耗材都没有。”

“这……”姚遥一时语塞。

“得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早点睡去吧。”

胡思乱想了大半宿,天蒙蒙亮时才阖眼,忽然听到隔壁房间又是一声尖叫。冲进去,姚遥手足无措的抱着小小,低头一瞧,小小呼吸急促,口唇发紫,四肢痉挛,像是惊厥的症状。莫芊芊翻过小小的足底一看,全是红色的疱疹,再掰开她的手心,也是一样,一个个的小红疙瘩像是拉开了引信的手雷,触目惊心。

“手足口!”姚遥一声惊呼。

“快,用被子裹上,我去换衣服。”我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莫芊芊,大声喝道。

医院的急诊分急诊内科、急诊外科和急诊儿科,24小时有人值班。离8点正式开诊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出租车直接停在了急诊门口,急诊儿科的医生们已经等候多时。给小小安上呼吸机,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推进手术室,儿科的吴主任也匆匆忙忙的赶来。惨白的门重重的关上,“手术中”的红灯随即亮起,姚遥六神无主,失声痛哭:“我不该带她去儿科的。”

儿科刚送走又一波手足口病的小高峰。

芊芊抱住姚遥,颤抖着把脸埋进她的长发中:“别这样,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今年手足口病的流行性和影响力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环境的日益恶化,家长医学保健知识的缺失,医疗保障体制的不完善以及信息透明化程度不高,还短不了媒体推波助澜之功,让这个较为常见的婴幼儿传染病一时间“谈虎色变”。手足口病的高发期为5至7月,10月份左右发病率渐趋迟缓,广东地区天气较为湿热,持续时间久,人口密度较大,因此传染性更强,流行范围更广。前段时间听儿科做过一次手足口病的科普宣传,医生说手足口并不可怕,同样可防可控可治,可一旦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就如同CSILV中Grissom在Warrick葬礼上所说的:

“作为犯罪现场调查人员,我们通常在人们生命中最糟糕的日子里与他们相遇,他们刚刚失去了他们的家庭成员、所爱的人,而且通常都是以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他们的心碎了,而且永远无法弥补。我们的职业促使我们这样来安慰他们:‘对你所失去的感到万分抱歉’,我们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起不了什么作用……”

手术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吴主任,怎么样?”

吴主任揭下口罩,神情凝重:“还好你们送的及时。她的情况比较严重,还不能确定会不会合并心肌炎、脑炎等,需要留院加强观察。”

“我陪着。”姚遥抹了一把泪,“你们去上班吧。”

“走吧。”我拍了拍芊芊的肩。此刻,多说一句,多看一眼,都是徒劳。

医生们把小小的急救病床推了出来,要转去儿科隔离病房。芊芊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病床上的小小,不禁又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这时,电话响起,我推开一看,是穆靖。

“我姐找到了!”

“哦,那太好了……”芊芊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穆靖一言不发的蹲坐着,双手撑着头。这是他烦躁或郁闷时的标准动作,没有之一。

“喝点粥吧,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从微波炉里端出一碗白粥。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翻来覆去,周而复始。

“我真的没胃口。”莫芊芊摇了摇手,旋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我去替姚遥,让她回来休息一下。”

“姚遥刚打电话给我,嘱咐我叫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你已经几天没睡好了,这样下去要累垮的。”我站起来拍了拍穆靖的背,“芊芊去帮我收拾几件姚遥换洗的衣服,我给她送过去,让穆Sir在这陪你说说话。”

芊芊摆了摆手:“谢谢,不用了,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穆靖开车送我去医院,想顺便去看看小小。

“你姐和小牧童都还好吧?”

“还好……”

“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习惯他说话只说一半的风格,现在也没心情去问个究竟。

“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好像在一个藏族小学里,看过年会不会回来。”

“箐姐是怎么找到他的?”

“她也没说清楚……”

“怎么样了?”

“有点低烧,暂时还算稳定。”姚遥接过衣物,满脸愁容。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穆靖指了指病房。

“不行!这里是隔离病房,她现在是重症期,为了避免交叉感染,除了必要的医护人员,尽量减少人员进出。”

“那我们走了,你看着她。有事给我们电话。”

白天要上班,晚上又换着照顾小小,两人累得风一吹都直打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晚把她们俩摁在家里,换我去看护小小。

消完毒,换上手术衣,我坐在小小的床边。为了保持室内空气流通,窗户一直都开着,夜风呼啸而过,像是撩起小小的头发,又不忍见她惨白的小脸,旋又放下。

小小的情况时好时坏,主任举了个形象的例子来形容小小目前的处境——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的拉锯战。这个山头刚被病毒占领,屁股还没坐热,一波免疫细胞冲过来,改旗易帜了。药效一退,免疫细胞数量没跟上,病毒吧唧一下又卷土重来。

“小小啊,这仗咱可输不起!冰激凌没得吃倒是小事,我的床单你还没给我洗干净嘞。”我握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话。

“我知道你能听的到我说话,我也知道你现在困在一个箱子里,又黑,又暗,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来。”我掏出MP4,把一只耳机放在小小的耳边,“还记得这首歌么?还记得《龙猫》吗?你听,外面好大的风啊,猫巴士想要接你出去玩儿呢。快看,他正蹲在窗台那冲你招手呢!”我捋了捋小小额前的刘海,抑制不住的悲苦像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这一刻,我特别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龙猫,或者来个什么别的精灵都好,搭把手,把困在箱子里的小小拉出来。人们总在苦难中祈祷神灵的救赎和庇佑,这或许就叫信仰……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神奇的小精灵,他们就像我们的邻居一样,居住在我们的身边嬉戏、玩耍。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到他们的,据说只有小孩子纯真无邪的心灵可以捕捉他们的形迹。如果静下心来倾听,风声里可以隐约听到他们奔跑的声音……”

“老江……”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我。我揉揉眼,伸了个懒腰。朦朦胧胧中一睁眼,小小的黑眼珠正滴溜溜的转。我一愣,在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她醒了!她醒了!”我欣喜若狂的狂奔出门,连滚带爬。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嘿!

床前,芊芊正一口一口给小小喂着白粥。

“我不喝了。”

“听话,喝完。”

“小姑,我好无聊哦,都没人陪我玩。”

“明天你就出院了,让老江带你去坐碰碰车,好不好?”芊芊拿过手帕,擦了擦小小的嘴角。

“嗯!”小小满怀期待的看着我。

“不带!”我阴沉着脸。

小小眉头一拧:“小姑!”

“他敢!”芊芊轻蔑的一笑。

“除非……”我故作为难,“你把这碗粥喝完。”

小小端起碗,咕嘟咕嘟几口就咽了下去。

“成交!”

“拉钩儿!”

“快点儿,快点儿,还磨蹭什么呢?”

“急啥玩意儿!我在找袋子,把妞妞装起来。”我答应了小小,要带妞妞一起去接她出院。院里不让带宠物进,我找了个大纸袋,把妞妞放里头,上头蒙了一层报纸。

“千万不能叫,听到没有?”我摸了摸妞妞的脑袋。

“汪!汪!”

“再叫我用嚼子给你套上!”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