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迟道厚消失在夜色中,周成斌步行三百余米,来到一艘不大的画舫旁,刘泽之带着武顺在这里落脚。
周成斌这才想起仓促中,他身边没有手电筒,无法提前发出信号,又不愿再耽搁时间,只得摸到画舫边,纵身上了船,闪身进入内仓。
直到周成斌站到床头,刘泽之才被惊醒,吓了一跳,翻身坐起:“吓死我了,武顺他们三个是干什么吃的?您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万一误伤……得,您要是想进来,受伤的只能是我。出什么事了?”
“事态紧急,你看看这份电报。”
刘泽之接过来,越看脸色越凝重,说道:“巩肃和已经在安排转移,这就好……可上海分局目前承担着劫夺贵金属的任务,对了,还有张弛负责的寻找一条印钞生产线的任务,冯根生那里出了事,巩肃和又不得已转移,前景堪忧啊。”
听到声响的武顺进来查看,见到“从天而降的”周成斌,惊得合不拢嘴,刘泽之命令道:“武顺,你出去吧,加强警戒。”
“是。”
周成斌拿过电报烧毁,说道:“泽之,蔡坤仓促示警,电报不长,可反映出来的信息却很多。”
“是啊,算起来张弛到冯根生所在的书店不过几个小时,就发生了状况。蔡坤邂逅的就有三个人,可将参与行动的日伪人手不少,且是有备而来。周庄远在上海七十公里之外,那里并没有76号的派出机构,淞沪地区的十二家情报站也都不在那里。围捕张弛等人,影佐祯昭、倪新等人肯定会谋定而后动。”
“你是怀疑冯根生早就被监控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不幸言中,董康、史林德、马茂德的三个行动组,也很难幸免。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出手的确定是76号吗?”
周成斌忧心忡忡:“现在顾不上想这个,十有八九还是老对手76号。下一步怎么办?泽之,说说你的看法。”
“冯根生很有可能被捕,当然我不是怀疑老冯会叛变投递,可不能不做好万一的准备。巩肃和安排冯根生掌握的其他几个潜伏特工组转移,他自己还掌握着六个行动组,一个人……我建议派遣崔峰增援。根据地有李奕、彭寍韡,还有范大可,足以应付。”
“我同意,这件事必须马上就办。”周成斌提高声音说道:“武顺,进来——准备电台,十分钟后我要和崔峰主任联系。”
武顺答应着离开船舱。刘泽之又道:“局本部交办的两项任务必须完成,张弛手下的人还在根据地,老周,以这些人为骨干,命孙栋盛补充人手,组建四个新的行动组,两个组潜入上海,另外两个组潜入南京。”
周成斌点头同意:“泽之,你来拟电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设计把张占调到了南京汪伪政府的财政部,没有了内线,我们连敌人此次行动的损失有多大,都无法得知。”
刘泽之一边拟电文一边答道:“我想冯根生等人总不至于全军覆灭吧?只要有人安全逃离,就会主动和根据地取得联系。至于张占,毕竟劫夺贵金属才是上海分局最重要的任务,我提议不要让他轻易行动,打探消息。”
周成斌默然片刻,才道:“我不是需要他打探消息,而是需要他配合营救。”
刘泽之一愣,问道:“你是说营救?老周,这不像是你的为人……我是说……”
“你是说我在你心目中,一向冷酷无情,对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一向视职责胜过生命,从不会冲动,鲁莽行事。目前的上海分局,有实力营救吗?张占即使在76号,他的地位也远不能和当初的张克清相提并论。”
“你说得对,可我不能不做任何努力,当然,不能让张占返回76号——进来。”
武顺进来报告说已经呼叫到根据地的一号电台了。刘泽之命令道:“这是电文,立即发报,先不用等回电,收起电台,向前行驶两公里。四个小时后再次架设电台,和根据地一号电台联系。”
武顺拿着电文离开房间,刘泽之问道:“你准备如何打探消息?”
“除了寄希望于有人成功逃离之外,周庄警务站有一个董康发展的外围成员,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可我怀疑日伪调用了周庄的警力。”
“有这种可能,可一个普通的警员,知情不会太多,就算是搞清楚了状况,又能如何?被捕的人不可能关押在周庄警务站,他帮不上忙啊。”
“交换也不现实,就算张弛脱险,能让日本人甘心交换冯根生的人物,戒备森严,无从下手。”
“除非我们在76号或者日本淞沪占领军司令部发展一个卧底……”
“那怎么可能?没有合适的人选,再说缓不济急……泽之,你是不是已经有目标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上海分局安插的卧底有的暴露,有的牺牲,有的主动撤离,张占又一直无法取得更高的位置,周成斌总想再发展一个内线,这一点刘泽之是知情的,二人也曾商议过,一筹莫展。
刘泽之答道:“发展内线的说法不正确,我的意思是找一个愿意和我们合作的人。”
“你指的是谁?”
“倪新的上司。”
“小野平一郎?还是影佐祯昭?这太匪夷所思了——不对,你指的是万里浪!”
“是的,万里浪负责的政保总部,和李士群成立的特工总部是有分工的,政保总部是对内的,监控汪伪集团军队的动向,搜集政府官员的情报。而特工总部是对付反日势力的,是我们最主要的敌人。”
沉思片刻,周成斌问道:“泽之,说说你对战局的看法。”
“少则一到两年,最长不会超过三到五年,我们就将迎来胜利。”
“我和你的看法基本相同。全面抗战,之所以打的如此艰辛,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众多的汉奸助纣为虐。这些败类或是为了荣华富贵,或是为了私人恩怨,更多的人是为了能活下去,背叛国家。”
“你说得对,这些墙头草没有信仰的。你我都能看明白的事,他们自然也能看明白。周佛海如此,万里浪也会如此。我向你汇报过:我离开重庆的时候,毛先生召见,说万里浪上个月派人辗转向戴老板示好。戴老板面令一旦需要,可以利用,戴老板给万里浪的回信,还有您命我带来的****令,都在身边,先从权挪用吧。”
周成斌沉吟道:“以我的本意,本不想和这些人做交易的,现在顾不得了。要想和万里浪合作,只能你我出面,万一……泽之,生死存亡关头,我们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这个人你了解吗?他和戴老板联系,也许只是埋下一颗棋子。而我们手中也没有万里浪写给戴老板的信的原件。那份****令,我本想用于财政部的一名司长身上,挪用,当然可以,可那是在万里浪答应合作后,才能用得上。”
“在76号的时候,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谈不上了解。老周,你记得邵东书的事吗?周佛海请求万里浪为他遮掩。”
“记得,事后我一直在担心是否能瞒过日本人,现在看来万里浪应该是把这件事办的滴水不漏。”
刘泽之答道:“你的判断是对的,否则,以倪新的谨慎,不会不继续追查。那你觉得万里浪是真的相信了周佛海的说法吗?”
“也就是将信将疑吧?你是说万里浪不愿意深究?如果周佛海的确和重庆政府有勾结,以他的身份,重庆政府接洽的人员的地位不会太低……泽之,我同意一试,但是要到摸清基本状况后。”
“那是当然。老周,如果张弛出了事,他奉命执行的的设法搞一条纸钞生产线的任务,怎么办?”
“自然是我们替他承担下来。我想派崔峰协助你完成这个任务,你的意见哪?”
“我没意见,崔峰的能力足以胜任。老周,需要向局本部汇报吗?”
“目前具体状况不明,再等一等。”
“老周,我想先命武顺了解一下万里浪的行踪。”
周成斌答道:“可以,你安排吧。泽之,要想要挟万里浪,一封信的分量不够,即使是加上****令,我还想送他一份大礼……”
“按你说的办。”
九月十七号凌晨五点,小野平一郎闻讯从南京赶到周庄警卫站,一见影佐祯昭,皱眉说道:“影佐君,你的脸色很差。”
影佐祯昭有气无力的答道:“将军,您来了,我没事,倒是倪桑,伤的不轻……”见小野平一郎脸色一变,忙道:“将军,不必太担心,倪桑没有生命危险,他和其他几名伤员都在周庄东边的仁和医院,我已经把那里的住院部包下来了。”
“抓捕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除了饭店里跑了四个人,其他的人都落网了,咳咳……”影佐祯昭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野平一郎亲自端过一杯白开水:“喝点水,太好了!张弛再一次落入我们手中!影佐君,这里交给我吧,你回上海休息。”
影佐祯昭边咳嗽,边摆手道:“将军来了,我这就入住仁和医院,我已命在上海的军医院派医生,带着设备,来了。”
“也好,我们的伤亡怎么样?”
“军统匪类凶悍,除了倪桑,浅野一键也伤的不轻,还有何其莘、川崎哲也、姚望龙等,也受了伤……范伟硕等七人殉职。我已经命令,杜团长下辖的那个,参与追捕的宪兵连,还有钱明奇的行动队,又借了一个皇军的中队,全体出动,把抓捕到的军统,匪类,都押解回76号了,请您,请您——”影佐祯昭一口气上不来,又咳起来。
小野平一郎答道:“你尽可能少说话,我明白,这就赶回上海。”
“不会耽误您的公事吧?”
“不会,我派江崎贵由在留守财政部。还有个好消息:川岛重明教授昨天下午回到了南京,我已命他连夜赶往上海。”
“太好了,有了川岛重明的协助,审讯的把握就大了……将军,军统要犯冯根生也受了枪伤,在仁和医院,抢救,等他脱险了,我命人送押解他,回76号。还有,这是我草拟的《情况简报》,时间太紧,将军凑合着看吧。”
“影佐君辛苦了。仁和医院的警备力量如何?”
“没问题,杜团长又调来了一个,整编连,暂时由谢威指挥,倪桑的两位秘书,川崎君只是轻伤,还有宋宁生,也都在。”
“那我就放心了,其他的事都有我那——”小野平一郎忽有所悟:“影佐君,你刚才说冯根生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