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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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Fairy Tales(1)

子歆气头上和Jason分崩,独自一人回到了广州。

虽然她表面上走得雄赳赳气昂昂,脚下未免发虚——心里清楚,Jason哪怕千错万错,说她冲动却是一点不错的。

事后回思,好不悔恨。

细想下来,还是他说对了: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的戏剧化。气概悲壮地走完台,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权利演这个角色,到头来只是徒让人好笑而已。

他跟谁调情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别说只是口舌便宜,就是真的发生什么,也轮不到她来指摘。给她机会的时候,她要故意转移话题;不关她事的时候,她又来吃闲醋——不要说Jason,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难以忍受如此压抑而又善变的心理。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只有生意关系,她冲冠一怒地撂摊子,又算什么成熟稳重?幼稚之极,真是幼稚之极。

Jason曾经说,要带她周游世界——据说,旅行最能试出一个人的品性,这也是他“面试”的一部分吗?

那她是挂掉了。

自打离开旅馆,子歆就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巴望Jason能叫她回去;回到广州,也不让手机稍离视线,常常是旁人的手机一响,她就赶忙拿出自己的来查看——甚至周围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她也会以为它响了、震了,一日翻检数百次。

她不是不知道,她又哭又闹,犯了他的大忌,他不会先来劝她的——她都不先低头,何况是他那么骄傲的人!可是她觉得,她若先认错,他不一定会原谅她;他若先说既往不咎,她一定感激涕零。所以,主动权并不在她手里。

只有期待奇迹出现了。

当天虽然吵得凶,她没有忘记藏藏掖掖地把那束野花带在身边,一直带回广州。花已经蔫了,她小心拣了两朵花瓣完好的做成标本——手边都是些经济类的专业书,只得夹在《红楼梦》里。时时翻书看到,心里甜酸痛痒,不可名状。又自己生起闷气来。

她还是寄居在朋友的出租屋里,一面撒简历,一面做翻译。因为跟朋友同床共枕,她当然不好意思“中夜起长叹”;可是每每等朋友酣睡之后,她仍然辗转反侧。

大概因为旅途劳顿,心情欠佳,刚回来那个月,竟然周期不至。子歆大为恐慌。玩笑归玩笑,要真出了事故,他未必就认账。思念归思念,她自己并不想要一个和情人骨血相连的纪念品——现实是她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想来想去,自己心中烦恼,无人可诉——只怕并不确实,先说与人,倒像是当初阿培跟她摆的乌龙。连在MSN上见了IQ,也不说起。

恰在此时,结了婚的Bunny又开始计划生子了。为了分享这份喜悦,她到处打电话,跟闺蜜们说她如何“造人”。有些言词虽然不能说得露骨,却又人人明白——她一个人大笑,挑逗着未婚的处女们,享受着已婚妇女独有的言论自由。她做梦也想不到,这边子歆会听得惴惴不安,大汗淋漓。

如此日日夜夜牵牵念念地煎熬,直到下一个月又如期而至,才终于放下心来。

Jason真的打电话来,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我想你。”他劈头就说。

子歆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条件反射一般响应道:“我也想你。”

“那你想见我吗?”他呵呵轻笑,呼吸声让她耳朵痒痒的,令她想起了他在她耳边的喘息,想起了她轻咬他耳垂时他脸上的笑意……

他不等她回答,接着说已经托旅行社买了机票,希望她能去北京。

她猛一惊醒:“你真的在北京?住在谁家?”心里酸溜溜的。可是知道他竟然还在中国,又隐约高兴。

“住在大美女家!”他哈哈大笑。听她好半天不说话,才慌忙辩解道:“你别乱想,哪有这样的事。”很认真地说,他本来就是要去北京的,为了参加一个华裔朋友Jack的婚礼,他和新婚妻子Eva在后海开了一家lounge bar。他现在自己住在南锣鼓巷的一间青年旅馆。

“他们的婚礼在上周,我也是那时才到北京的——之前我去香港了,签证。”

“你在香港那么近,那时候为什么不过来找我?”才说完,就后悔了。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了Olivia。

“我过去找你,你又跟我闹怎么办?”他圆滑地说。

“你觉得现在我去北京就不会闹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过来吧,我想你。”

“我要想一想先。”她说。

当然她是不用想的,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他身边。她想要的,只是一点来自外界支持,好确定自己没有在做傻事——显然她明白自己就是在做傻事,无论是房东朋友,还是珊珊、Bunny,都会义不容辞地把她绑起来的。这样的支持,只可能来自于IQ——一个比她自更任性而为的的女人。

果然,IQ说,喜欢一个人,何必顾虑这么多呢?什么有没有结果、有没有未来——反正也不是考虑过就会有的。

子歆被她说得激动,一时间觉得自己就是为爱纵情的伟大女主角了,IQ却又话锋一转道,发生异国恋的大都是些月下老人没能拴住的散装饼干,少了中国传统稳妥的牵绊不说,还相当危险——因为根据西方爱情的游戏规则,一不小心就会落个一箭穿心,永不痊愈。

“你觉得你的内心足够坚强来承受这样的后果吗?”IQ冷酷地问。

“是的。”她想也不想就机械地打上去。心想,只要不在半夜被扔到大街上,没有什么捱不过去的。

半夜被扔到大街上——是当年学校流传甚广的有关异国恋的警戒性故事,相传外国人的性格感情极不稳定,一声不爱,便立刻翻脸陌路。这样的危险系数,她们一直不能确定。虽然她们都受过高等教育,也有世界大同的思想,但是对于外国人的人性,始终不大信得过——正如西方大众以为自由民主是他们的专利一样,中国人民也相信,仁义道德是自己的特产。仁慈和人权不同,若是上门去讨,很容易被认作trespass的。

Jason到首都机场来接她。

“我知道这是你的国家,不过我的farmer没有进过城——北京这么大,她要是丢了我可怎么找啊!”他一来就开着玩笑,似乎真的忘了他们之间的不快。

她笑着握起拳头捶他,连声叫他“垃圾”。想起当初自己在白云机场接他的情形,不胜感慨。扑到他怀里,热泪盈眶。他又不自在起来,叫着说:“Xin,please,dont make me uncomfortable!”

她一直没有跟他说,在他面前那么容易落泪,往往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放松——人一放松,自然疏于控制情感流露了。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连忙低头擦干了眼睛,朝他一笑。

到了青年旅馆,还是为她单开的房间。她感激地笑了。一面理着行李,一面说:“你真的没跟那几个‘可爱’的小妹妹联系?”

他哼了一声,笑道:“‘可爱’的女人到处都是,何必翻旧号码那么麻烦!”

“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别冤枉我,不止女人,男人也一样喜欢我——你们中国人就是喜欢外国人!”也许还在记恨她当初不肯带他回家。

跟他出去几天,她发现他所言不虚。被这么多人簇拥着,他当然很难相信她说的,有些中国人见了外国人会避之唯恐不及。

其实子歆一直不肯松口,并非全因为脾气倔,想打击他自大的气焰,也是出于现实考虑。虽然他是外国人,如果虚心,肯遵循中国规矩,老老实实地买房买车结婚,父母那里劝一劝也是可以的。然而以他的本性,不要说房子车子没什么指望,只怕还要她签婚前协议,见了父母也绝对是一番孰优孰劣的文化战争。因此她是万万不敢带他回家的。

一天,正在什刹海一间客家餐馆吃饭,邻桌一个满脸殷勤的男人过来搭讪。此人看上去比子歆大几岁,周吴郑王的样子,可开口一说话,一脸逢迎令人生厌——又不是女人要讨男人欢心,又不是男人要向女人献殷勤,实在多余而费解。他大概是学疯狂英语出身,说话十分响亮,以为只要掷地有声,对方不敢不懂。子歆的耳膜都被他震得嗡嗡的。

子歆自己虽是广东人,普通话说得不错,听人家别别扭扭地说“广式普通话”,心里都会难过。她知道自己的英语也不是什么标准的天籁,Jason听来估计也需要包容,但也没有像这位如此搞笑。偷偷看看Jason,他也一脸无奈。

开始她还很诧异,京城里的人,何至于如此没见过世面!殊不知,京城虽然外国人遍地,来去熙攘,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城市的背景,像那些昂贵的写字楼和公寓,和他们是毫不相干的。偶尔巴结上一个,也不过几句话的事,难有做得长久朋友的,好比因公进了一趟豪华饭店,要孜孜再寻机会,因此难保不去搭讪下一个。

等他说完走了,子歆问Jason:

“他跟你说什么了?”

“你没听见吗?中国文化什么的,我都听不懂。”他知道她喜欢说文化,故意气她。

谁知她竟也笑道:“我也听不懂。”

子歆暗笑。现在还有人认为外国人来中国是为了中国文化?IQ说,那简直就像在动机信上写选择英国留学是因为英国的教育。当然,中国还是有辉煌灿烂的文化的,英国还是有完美严格的教育的——然而坦白一点,对普通人来说,最有吸引力的,还是中国的钱好赚,英国的文凭好拿。

她把这番高论告诉Jason,他诧异地拍拍她的头,说:“你这小脑瓜还真是与众不同!”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