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赫鲁晓夫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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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尾声

在赫鲁晓夫去世四年后,他的家人才获得批准,在他的墓地上竖起一块墓碑。经过了无数次的拖延和推诿后,在此期间各级职能部门从来都没有说不行,但显然也害怕说可以,赫鲁晓夫的遗孀就打电话给总理阿列克赛·柯西金,终于得到同意立一块纪念碑。

赫鲁晓夫的纪念碑由欧内斯特·内日韦斯特尼设计,这位艺术家在1962年和1963年曾受到赫鲁晓夫的批判。这块纪念碑由相互交错的白色大理石和黑色花岗岩组成,上面是赫鲁晓夫的头部铜像,脸上带着一丝痛苦的表情。铜像很好地总结了赫鲁晓夫性格中如此众多的反差交织在一起的特点:既是个真正的信徒,又是一个冷眼的现实主义者;处事方式既有机会主义的倾向,又坚持原则;既害怕战争,同时又倾向于战争冒险;在权力和荣耀达到巅峰时能表现出谦逊;参与了很多坏事,但同时也做了不少好事。

在他1971年去世与80年代末改革与公开化到来之间,这个充满传奇色彩、自相矛盾与多面性格的前领导人在苏联显得“微不足道”,他的名字受到了他克里姆林宫继承者的压制,也被大多数苏联公民所遗忘。在苏联,将名声不佳的领导人从历史书中消除的技巧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斯大林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出色”,后来就是赫鲁晓夫对斯大林本人。此外,勃列日涅夫和他的同事们对他们的这位前掌舵人仍然怀恨在心,尽管他们扭转了很多他的国内外政策,但不是全部。1984年,在政治局一次讨论是否应该重新批准莫洛托夫入党的会议上,赫鲁晓夫仍是他们谈论的主题。国防部长德米特里·乌斯蒂诺夫(Ustinov)认为,他“在处理斯大林的问题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没有什么敌人像赫鲁晓夫这样带给我们如此巨大的伤害。……”尼古拉·吉洪诺夫(Tikhonov)总理认为:“他玷污了我们和我们的政策,使我们蒙羞。……”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认为:“他给苏联在世界人民眼中的积极形象带来了无法扭转的打击。”

普通公民是没有机会为赫鲁晓夫辩护的,不管是在1964年10月,还是此后,不过也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想法。很多人的确心怀感激地记起过他的贡献。就像罗伊·麦德维德耶夫所说的那样:“在他执政的几年里,苏联大约有2000万人被平反,其中很多人是在已经去世之后,单凭这一点就超过了赫鲁晓夫所犯的所有错误。”不过,还有更多的人将赫鲁晓夫的名字与从面包短缺到国际危机的所有事情联系了起来,并认为他缺少文化是俄罗斯声誉的一大污点,他们乐于看到他被人遗忘。

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的看法不一样。他在赫鲁晓夫时代在政治上成熟起来,在回顾那个时代的公开与乐观主义时带着一种怀旧的伤感。虽然他在赫鲁晓夫的接班人执政期间提升得很快(从1964年省级党的官员到1980年的中央委员会书记与主席团委员),但他认为“勃列日涅夫主义除了是对赫鲁晓夫的改革努力持保守的反对观点外,什么都算不上。……”戈尔巴乔夫还说,他自己这一代“认为自己是‘第二十届党代会培养出来的’”,并把继续完成赫鲁晓夫已经开创的事业看作是“我们的责任”。

在实行他自己的改革中,戈尔巴乔夫得到了赫鲁晓夫经验的指导。赫鲁晓夫没有走得足够远,不管是在分析斯大林主义的根源,还是在对其进行抨击方面。戈尔巴乔夫则走得更远。赫鲁晓夫试图缓和冷战的努力充满了矛盾,自身就存在着导致失败的因素;戈尔巴乔夫会更加坚定,也更令人信服。“组织机构掐断了赫鲁晓夫的脖子,”戈尔巴乔夫在党的职能部门开始抵制改革时私下警告他的同事们说:“同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他后来回忆说,就是在1987-1988年间,他的“改革受到了第二十届党代会命运的同样威胁”,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戈尔巴乔夫开始推行激进的改革计划。在此之前,他在公开场合一直没有提及赫鲁晓夫的名字。但是在苏联革命胜利70周年前夕的一次讲话中,戈尔巴乔夫填补了至少几个他所说的苏联历史中的“空白”,实际上为赫鲁晓夫作了政治上的辩解:“在N.S.赫鲁晓夫的带领下,党和领导人对个人崇拜及其后果进行了批评,恢复了社会主义法治,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与赫鲁晓夫相比,戈尔巴乔夫具有重要的优势。他接受过更好的教育,曾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法学院。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苏联经历了数年的停滞,此后在尤里·安德罗波夫和康斯坦丁·契尔年科时期,又经历了一段令人沮丧的空白期,此时与赫鲁晓夫时期相比,改革的阻力已经小了很多,支持改革的力量更为广泛,也更加深厚。戈尔巴乔夫还有来自其他领导人的重要支持,例如,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Yakovlev),他从1953年起就开始在中央委员会机构里工作,还有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他于1958年进入格鲁吉亚中央委员会。伯里斯·叶利钦1961年时就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他最终完全放弃了共产主义,并于1991年12月促成了苏联的解体。在克里姆林宫之外,戈尔巴乔夫也利用了赫鲁晓夫留下的遗产,他的计划符合60年代的人们重拾他们年轻时的希望与梦想的心理。当赫鲁晓夫1956年在第二十届党代会谴责斯大林时,路德米拉·阿列克耶娃(Ludmilla Alexeyeva)差不多20岁。她后来回忆说,他的讲话“结束了我们每个人心中对苏联制度的质疑。年轻的人们开始没有了相互间共享观点、知识、信仰与疑问的担心。每天晚上,我们都聚集在狭小的公寓里背诵诗歌,朗读‘非正式的’散文,相互讲故事,这一切加起来,构成了我们国家当时的真实图景。那是我们觉醒的时代”。

阿列克耶娃那一代的一些人后来成为公开的持不同政见者,他们没有组织,数量也很少,但是他们能勇敢地推进人权与民主化进程,并最终得到了戈尔巴乔夫的赞同。还有一些人不敢对勃列日涅夫政权发起公开的抵抗,但私下里对地下出版物中流传的抗议活动表示同情。当然,最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是像安德烈·萨哈罗夫和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这样的人,但是赫鲁晓夫的回忆录本身也是公开化来临的一个标志。从外部看,80年代初期的苏联社会仍然显得分裂而士气不足,但是在这种表象之下,赫鲁晓夫“去斯大林化”的努力虽然一度显得尴尬而奇怪,却使初生的民间社会露出端倪,而在斯大林统治时期,这一领域曾一度是一片荒漠。

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实施的改革远远超出了赫鲁晓夫,但是他们也未能兑现他们的承诺,这部分是由于戈尔巴乔夫在对苏联人民对共产主义忠诚程度的看法上存在着和赫鲁晓夫同样的幼稚,而叶利钦却有着和赫鲁晓夫同样狂躁的冲动。作为改革的奠基人,随着80年代向90年代的过渡,赫鲁晓夫经历了一次“复活”。各种关于他的回忆录,包括他自己的回忆录,以及文章终于得以发表,并举办了展览,拍摄了纪录片与专题片。但是几乎就像这种“复活”来得如此迅速一样,在苏联解体后,人们对他的兴趣又迅速消退了。

由于后共产主义时代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大多数俄罗斯人很少有时间关注历史,更不用说是对一位失败的共产主义改革者产生兴趣了。戈尔巴乔夫自己的基金会于1994年和1996年发起召开了两次关于赫鲁晓夫的会议,1994年是赫鲁晓夫诞辰100周年,1996年是第二十届党代会召开40周年。不同的观念持有者之间有时会对赫鲁晓夫的评价产生激烈的争论。1996年,仍属正统的共产党首席意识形态发言人谴责赫鲁晓夫发布了“秘密报告”,在1956年通过“大部分是非客观的和诽谤性的攻击”“废黜了”斯大林的权威,从而使党产生了“涣散”。然而,俄罗斯“爱国力量”这样一个由民族主义者甚至是半法西斯主义团体组成的令人厌恶的混合体,其发言人却对赫鲁晓夫大加称颂,认为赫鲁晓夫不仅在1956年的匈牙利和1962年的古巴与俄罗斯的敌人进行了对抗,而且在联合国大会上用鞋敲桌子也是为了维护苏联的荣誉。[1]

20世纪和21世纪交替之际,俄罗斯公众对赫鲁晓夫的看法是复杂的。根据俄罗斯民意测验的负责人尤里·列瓦达(Levada)的说法,俄罗斯人对20世纪的两个时期给予了积极的评价:一个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时期,还有一个就是尼基塔·赫鲁晓夫时期。1998年5月的一次民意测验要求年龄在18-29岁的年轻人对20世纪俄罗斯的领导人作出评价。这些年轻人的看法是,不仅列宁、斯大林和勃列日涅夫,而且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弊大于利。他们惟一给予积极评价的领导人是尼古拉二世。至于赫鲁晓夫,他们的看法是利弊对半分。

赫鲁晓夫最大的对手比他活的时间长得多。莫洛托夫真的于1984年被重新批准入党,两年后去世。马林科夫和卡冈诺维奇分别活到了1988年和1991年。赫鲁晓夫去世后,他在最后岁月里生活过的彼得罗夫-达尔尼耶别墅被夷为平地,为的是防止有一天变成人们纪念赫鲁晓夫的圣地。赫鲁晓夫的妻子,尼娜·彼得罗夫娜,居住在他们位于斯塔罗科纽什尼巷的公寓里,她生命的最后七年生活在莫斯科郊外朱科夫卡的一幢小的木质别墅里,莫洛托夫也生活在这里。虽然她喜欢散步,在花园里干活,但是在她生病,腿脚变得不利索后,她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呆在房子里,或是阳台上。她卒于1984年8月9日。

尼基塔·赫鲁晓夫和尼娜·彼得罗夫娜的女儿叶勒娜于1972年去世。尤莉娅·赫鲁晓娃,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与结发妻子所生的女儿,于1981年去世。谢尔盖·赫鲁晓夫于1991年移居罗得岛,从此他成为布朗大学托马斯·沃特森国际关系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偶尔教授关于国际关系与苏联解体后各加盟共和国之间关系现状的课程,就俄罗斯事务发表演讲,撰写关于他父亲的著作。谢尔盖和他的妻子,瓦伦蒂娜,于1999年获得了美国国籍,这激起了很多俄罗斯人的愤怒。甚至那些对共产主义没有怀旧之情的人也对尼基塔·赫鲁晓夫空洞的吹嘘感到愤怒。赫鲁晓夫曾说过,到了第三代,美国人也会生活在共产主义制度之下。然而,现在却是他自己的儿子生活在资本主义制度之下。

赫鲁晓夫的另外一个女儿,拉达·阿朱别依,多年来一直为一本很好的俄罗斯杂志《科学与生活》工作。她丈夫,阿历克赛·阿朱别依,于1993年去世,阿朱别依因为他岳父的倒台而受牵连最深,身体状况也迅速恶化。尤莉娅·列昂尼多夫娜·赫鲁晓娃,列昂尼德·赫鲁晓夫的女儿,由她的祖父母抚养,曾在莫斯科著名的瓦赫坦高夫(Vakhtangov)剧院担任过文学顾问。她的女儿克谢尼娅(Ksenia)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取名尼基塔。尤莉娅的另外一个女儿,尼娜,曾获得普林斯顿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学位,现在工作生活于纽约。尤莉娅的同父异母兄弟,尤里·赫鲁晓夫,最后作为一名试验飞行员退休,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为他父亲列昂尼德·赫鲁晓夫恢复名誉。她的儿子,托尔亚,经过了一个无家可归的童年后从基辅工艺学院毕业,后来成为一名工程师,有两个女儿。他于2000年去世。

尼基塔·赫鲁晓夫的孙子尼基塔(因为是谢尔盖的儿子,所以也叫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除了为《莫斯科新闻》工作外,主要注意搜集当代关于他祖父的报道,并帮助他父亲撰写著作收集材料。谢尔盖的另外一个儿子,谢尔盖,是一位生物学家。拉达和阿历克赛·阿朱别依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尼基塔,是一位经济学家,伊凡和阿历克赛·阿朱别依是生物学家。阿历克赛工作生活在西欧。

[1]赫鲁晓夫和戈尔巴乔夫都不属于苏联共产党的“英雄”,但莫洛托夫、马林科夫、卡冈诺维奇也不是。在红场列宁陵墓和克里姆林宫墙之间,人们竖起了半身像以示纪念斯大林、伏罗希洛夫、日丹诺夫、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