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姐的尸体看着姥爹,笑道:“你是仁义之人,我不能对你做不仁义之事。更何况刚刚我们签下了协议,我答应不再作恶,我不能害了你。这婚约就取消吧。你明天跟我父亲说婚约取消,就说看不上我。”
罗步斋在旁点头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姥爹摇头道:“不行,如果说我看不上你,会坏你的名声。女人的名声很重要,即使你不看重这一点,你父母也会看重。不如这样吧,你对你父亲说对我不满意。恰好今天我去你房间的时候被你父亲看到,所以你说这样的话合情合理,你父亲也会理解。”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姥爹微笑道:“不碍事。”
罗步斋见他们俩让来让去,感叹道:“哎,要是你不是寄生草寄生在尸体之上的话,这桩婚事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们俩现在就互相谦让,要是真喜结连理,那还了得!”
屋内的尸气突然没有那么黏稠了,煤油灯的火焰跳动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三人约定统一口径,第二天取消婚约。
商量好之后,谢小姐的尸体要回闺房去。
姥爹说:“不要着急。听你说躲避雷劫非常艰难,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躲避雷劫的好方法。”
罗步斋和谢小姐的尸体都非常惊讶。
“马少爷,你从未体验过其他生灵修炼成人的过程,你怎么会知道躲避雷劫的办法?”罗步斋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也有同样的疑问。
姥爹卖关子道:“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到我看见你确实不再害人,我再将这种窍门告诉你。”
“好吧。”谢小姐的尸体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非常相信地回答姥爹。
谢小姐的尸体起身来,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姥爹突然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在寄生到谢小姐的尸体之前,可曾取过名字?”
谢小姐的尸体摇摇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谢小姐的尸体点点头。
“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你就叫小米好了。”姥爹说道。
谢小姐的尸体笑了笑,吟出这首诗来:“我生正坐山水癖,展卷见山如蜜甜。古树含烟黑个个,远山落日见尖尖。险绝岂惟游子虑,清幽足慰老夫潜。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这是一首好诗。我在开悟之后,常常坐在树枝上欣赏山水美景,江山如画。谢小米,我喜欢这个名字。”说完,她飘然离去。
姥爹和罗步斋两人回到屋里。
罗步斋盯着跳跃的灯火看了一会儿,突然拉住姥爹说道:“待字闺中,不是让丈夫取了名字就出嫁的吗?你刚才给她取了谢小米的名字,可是明天要取消婚约,这……”
姥爹也愣了一下,说道:“对哦,我忘记不能给她取名字了!”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是不是说明她心有所属……”罗步斋眼神怪怪地看着姥爹。
姥爹忙说道:“那我明天跟她说一说,叫她别用这个名字。”
“算了吧。这次你取消婚约之后,我想她不会再嫁给其他人了。她既然答应用你取的名字,估计也是这个打算。”罗步斋浑身一松,躺倒在床,“今晚的情况真是万千变化。我们以为可以拿下她,没想到我们自己差点被她杀死。在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的时候,你又将局势逆转。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罗步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听了罗步斋说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姥爹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步斋扭头道:“你笑什么?我刚才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姥爹笑了好一阵,说道:“没什么,我也觉得今晚非常惊险。幸亏你的竹溜子听到我模仿老鼠的声音及时出现,不然我们真的完了。它去哪里了?我们还得感谢它的救命之恩呢。”
罗步斋指了指房梁,说道:“它已经在房梁上等候多时了,等你抽烟,它的烟瘾比你还要大。”
姥爹看了房梁一眼,果然竹溜子趴在房梁上,两颗眼珠子贼亮。姥爹拿出烟具,开始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说道:“罗先生,你知道谢小姐为何能从一棵寄生草修炼成功吗?”
罗步斋说:“因为那首有禅意的诗?”
姥爹摇摇头,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说道:“非也。诗只是字和标点。其他生灵只有体会了高深的情绪,才能修炼成功。这情绪或许是悲怜万物,或许是睥睨众生,或许是万事皆空。小的生灵体会大的情绪,就有了佛性。有了佛性,就有了灵智。”
房梁上的竹溜子在烟熏雾缭中畅快吞吐。
罗步斋不以为然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竹溜子在你的烟雾中体会了什么样的情绪?这情绪是否有益于它的修行?”
姥爹笑道:“那你只有问它才能知道了。”
罗步斋毫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又问姥爹:“你在萝卜寨的时候教了我捉鸡的窍门,我就知道你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窍门。刚才你是怎么让谢小米的脖子这么快恢复的?还有,你真的知道躲避雷劫的方法吗?如果你将躲避雷劫的方法泄露出去,那世间多少渴望修炼成功的精灵鬼怪会按照这种方法达到修炼成人的境界?这恐怕会引起六道的混乱吧?”
姥爹哈哈大笑,说道:“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被认为是假的,假的被认为是真的。就算我说一句真话,在如此多的假话中,谁知道我这句话是真?就算我说一句假话,在如此多人云亦云的世界里,也有人当作是真的。所以,话不在我说的是真是假,在于听话的人信或不信。”
姥爹抽了一口烟,继续道:“谢小姐身上有没有伤口,也不在于是不是真有,而在于她是不是相信真有。躲避雷劫方法也不在于真有,而在于她是否真信。信之则有,不信全无。”
罗步斋看着姥爹吐出的烟雾,觉得姥爹的话比这些烟雾还要虚无缥缈。可是虽然虚无缥缈,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眼前。罗步斋伸手去抓丝丝缕缕的烟雾,烟雾轻易避开他的手掌指缝,让他抓了个空。
后来听外公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我问外公,谢小米的脖子上当时是不是有伤口。外公也说不知道。我又问外公,姥爹是不是真的知道躲避雷劫的方法。令我意外的是,外公说真有这种方法,姥爹不但知道,还将这种方法说给外公听了。
我欣喜若狂,忙问外公如何可以躲避雷劫。
我以为外公会以不适宜随便说出来而拒绝回答我。
没想到外公爽快地告诉了我。
外公带着我走到鸡笼旁边。鸡笼上面有一个破箩筐,箩筐的上一半被外公锯掉,箩筐底铺了一层稻草。一只母鸡坐在十多个鸡蛋上,安心地孵鸡蛋。母鸡见我和外公走近,不惊不慌,歪了脑袋看着我们。
外公指着那只母鸡,说道:“躲避雷劫的诀窍就在这里。”
我对着那只母鸡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它在孵小鸡呀,现在没有打雷,它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我对外公说道。
外公说:“你再想想。”
外公有时候把我想得太聪明,常常说出一句他原来读私塾时学到的句子来考我。当我答不出来的时候,他就说:“不可能啊,这你都不知道吗?你都能熟读易经了。这都不知道?”我说我确实不知道。外公便说现在的老师都太无用,连基本的知识都没有教给学生。
我知道我盯着一只孵蛋的母鸡想不出躲避雷劫的方法,但是为了让外公以为我确实慎重考虑过,假装对着那只母鸡想了半天,然后对外公说我没有想到。
外公说道,母鸡孵蛋是要避开雷电影响的。母鸡选择孵蛋的位置和方向都是有讲究的,不但要避开雷击的位置,还要避开雷声震动影响到蛋壳内的小鸡形成。如果修炼的精怪想避开雷劫,只要待在母鸡孵蛋的地方即可。
姥爹跟谢小米签订协约之后的第二天先去药店买了一些药,药一包一包装着,每包里面有桑枝一钱半、艾叶一钱半、雄黄五厘、朱砂五厘。药是按照去除尸气的方法配的。煮好中药之后,姥爹假装说这是从四川带来的特殊凉茶,让谢家人和自己带来的人喝。
那天晚上谢小米在姥爹的房间闹出不小的动静,可是谢家大院里没有一个人来姥爹的房间一探究竟。因此,姥爹知道谢小米用尸气将住在谢家的人迷住了,怎么吵闹都不会醒过来。
第二天中午,姥爹假装去谢家父亲那里询问接下来怎么办。谢家父亲脸色已经变了,一口咬定这桩婚事不能成。那是谢小米按照约定先给谢家父亲打了退堂鼓。
姥爹也不多做挽留,将头一天挑来的彩礼原模原样挑了回去。
婚约虽然取消了,但从此之后姥爹和谢小米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他们成为了难得的知己。谢小米常常偷偷溜出来跟姥爹吟诗作对,讨论古诗。谢小米非常喜欢古诗,而姥爹非常熟悉古诗,所以他们有共同语言。
几年之后,谢小姐的尸体由于长期的腐化而日益难以维持原状,姥爹劝谢小米放弃谢小姐的尸体皮囊,重新投胎转世,以获得新的有生命的皮囊。那时候谢小米已经有能力夺取别人的身体,但是她听了姥爹的话去投胎。姥爹以为这是帮助她,没想到她在投胎转世的过程中出了意外。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姥爹从迷失桥回来,带回来了婚约取消的消息。姥爹的父亲非常生气。姥爹好言相劝,叫父亲不要着急。
姥爹回到画眉村几个月后,觉得日子过得非常无聊。由于朝廷已经濒临崩溃,各方蠢蠢欲动,外面世事多变,姥爹没了继续游历的心思。在画眉村这块地方,有父亲的照顾,自己衣食无忧,不用劳作,每天除了读读书写写字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于是,姥爹开始给人算命看相,预测凶吉,借此打发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时光。只要有人来问,他就帮看,也不收钱。开始来问的人多是看看热闹图个新鲜,可是发现姥爹每言必中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姥爹。姥爹在玄术方面的名气渐渐超过了之前读圣贤书的名气。
罗步斋平时帮粮官算账,闲时便来姥爹这里跟他讨论玄黄之术。
有时候,邻居歪道士也来凑凑热闹。
除了心头挂念父亲的健康之外,姥爹在那几年算是日子过得非常舒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