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点换了，不在家里，而是珠市口街北的东来顺。赵亮赶到时，餐馆门外令人反感地围了好几层黑色奔驰车，中间规矩地停着一辆墨绿色的英菲尼迪SUV。当他狼狈地走进包间时，两位老人已经酒过三巡，白也庭拘谨地陪在一旁。
“亮兄你坐我这边，我也是刚到，这地方不好找，旁边的丰泽园、晋阳饭庄、建国饭店和湖广会馆我都看了，老爷子非要来这边吃。”白也庭朝两位老人狎昵地使了个眼色，招手叫他过去，这个态度令他多少有点意外。
“亮子你应该记得吧，你小时候的周岁就在这儿办的，我和你爸都是念旧的人，那年月我们从天桥戏院出来就直奔东来顺吃涮锅子，日子过得舒坦哪……”
白显海后面说什么赵亮基本没心思听了，他只知道他老爸就是个司机，还是个为别人断了腿的司机，现在他老爸的儿子也为别人断了胳膊。这时他想起老头那句话，这就是命，这个命他得认。
“也庭很久没来这里，当然找不到，赵亮可是从未离开过，骡马市、樱桃斜街、琉璃厂和南横街那边，隔三差五他就来一趟，他是在这片儿长大的。这小子也是个念旧的人，念旧的人心软，容易被别人欺负。”谈到儿子，赵建民略带欣慰地看着赵亮，目光直愣愣地锁定在儿子左臂上，微醺的他顿了一下，继续低头夹菜。
炭烤的铜锅沸腾中将熏人的热气咕噜咕噜吹向赵亮，他快热到虚脱了，夹克衫死活也得继续穿着。胸口、腰腹和腋下都被汗液糊成黏稠的一团，爬过殷红感染的伤口，一股股锥心刺骨的疼弥漫进他有些恍惚的意识。
肥牛、羊上脑、豆酱、荞麦面、韭菜花、芥末和糖蒜恭顺地躺在饭桌上，赵亮只能客气地喝点酸梅汤，白也庭同样不动筷子，他显然对这种食物缺乏兴趣。
“我看也是，赵亮更有我们年轻时的样子，所以我很看好他。赵亮，你去帮也庭的事考虑得怎样了。”白显海放下碗筷，他似乎很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晚辈到底在顾虑什么。
“对，亮兄考虑好了吗？我这边虚职以待，你是想做老本行，还是去市场或者销售？”白也庭顺势接过话头，他殷勤而专注地将身子转向赵亮，好像昨天绑架的事他完全不知情，“哟！你、你胳膊怎么了？”他像发现一只潜力股般突然对赵亮身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睛不断从四肢扫到他的脖颈直至衬衣里侧。赵亮很反感这种做作的欧式语调，觉得他特装逼，白也庭再这么耍弄自己，他就决定掀桌子。
白也庭没想到好心的关切却引来赵亮的不悦，但对方的这副惨状实在令人意外，浮光掠影地看上去不会察觉到什么，但只要稍有留心，就会看出他的欲盖弥彰。在闷热的天气下吃涮肉，有着老南城人乐此不疲的生活趣味，此时赵亮表情呆滞、动作僵硬，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过绵软的颈动脉，嘴角甚至有些细微的抽搐。眼见他快成为被压死的骆驼，白也庭准备再放上最后一根稻草。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再不用为这个蹩脚的角色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