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除了刘教授和刘太太到医院看望竹莹外,没有一个人再来看她。今天,有很好的阳光,有很好的心境,竹莹很想走出病房到院子里去。于是,便叫来护士小姐扶着她,一点一点地向外挪着步子。
“竹莹。”
春江迎面走来,对护士小姐说:“让我来!”他一边把竹莹的一支胳膊往自己肩上搭一边对护士问:“下地活动是不是太早?对伤口恢复有没有防碍?”
护士小姐微笑着摇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还疼吗?”他关切地问。
她无声地摇摇头,没有说话,开始移动着步子。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想路远了?”他打趣地问,然后又说了一句,“你瞒不住我的眼睛!”
竹莹还是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前挪着。
“你怎么了?”他急忙停了下来,转过脸望着竹莹。
“要问你自己。”她学着他的口吻,“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他俩对视着,一刹那,她发现他消瘦了许多。眼窝发黑而且深深地凹了进去。她断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脸上微笑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发生了什么事?”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没发生什么!”他仍然面带笑容,轻松的样子,“你是说这几天没来看你,对不对?这几天整天下去采访,又写报告文学,又要搞社会调查,忙的晕头涨脑,没有抽时间来看你。”他故意又岔开话题。
“你看,今天天气真好,也该给你放放风喽!”
她不再问下去,眉毛轻蹙,摇摇头叹口气。
“也许不该知道的事情,不知道为好。”这句话她象是说给自己的又象说给他听的。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别那么愣愣的看着我,好不好?”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我会以为你病了。”
春江苦笑笑,随着她走出了大门。
这是一个环境优雅的小花园,中间有座用石头堆成的假山,有喷泉,有花,有草,假山的半腰处,倾泻一股涓涓不断的小瀑布,周围是个很大的水池,池水青澈透明,映着假山的倒影。不远处有一个八角亭,古色古香。整个小花园散发着浓郁的古代园林建筑艺术之美。在绿草葱葱的树林繁多衬托下,便觉得步入仙境一般。
“哇,这里真美啊!”
竹莹惊诧万分,把刚才的事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她闭上眼睛,伸出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又甜甜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犹如舍不得那缕清香的空气很快吐出去似的。
刘春江也被眼前的景致所感染,诗意大发。
“我赋一词给你,好不好?”他问。
没有听到回答,他转过脸,快速地在她脸上搜寻一圈。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她摇摇头,“这里不应该是医院。”
“哦?那应该是什么?”
“学校,”她眯起眼睛凝视着远处,“有朗朗的读书声,有嬉笑的孩子们,不是吗?”
“果然是学师范的,触景生情,忘不掉孩子们。”他笑了,“你真的喜欢教书?”
她从远处收回目光,盯住他点点头。“只不过是一场梦。”
他理解的点点头,沉默片刻,他说:“走,我们到那边坐坐。”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
“竹莹,你好象有心事?能不能讲出来?”他转向她。
她仍然保持缄默,注视着假山上的流水。
“竹莹,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他加重语气。
她还是没有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竹莹,”他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面对着她,“我是你哥哥,对不对?为什么有心事瞒着我?你说,你呀!”
“不错,”她直视着他带有愠怒的眼睛,“我是你妹妹,你的朋友,可是,你有心事瞒着我,为什么?”她几乎在吼。
她的话使他茫然。良久,才背过脸去。
“不该知道的事情,不知道为好。”
她的心猛地一震。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安的问。
“竹莹,”他转过身,慢慢地走近她,蹲在她眼前。说:“我不想瞒你,可是这件事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说,别怪我。”
竹莹一把抓过他的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摇摇头,眼圈微微发红。
她使劲地摇着他的手,“你说呀,你说呀!”
“好吧,我告诉你,”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阿凤走了。”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阿凤走了?”
“是的,她走了,把孩子也带走了。”他叹口气,“就在你住进医院的当天,我去她娘家接过几次,她不肯见我……”
他站起身,茫然地注视着天边。
“有的人相处数年,却说不清她到底是谁。有的人短暂相处一段,便感叹相处恨晚。”
竹莹虽然没弄懂他的那个她是谁,是“她”还是“他”,不过,脑子里闪电般出现阿凤那双愤恨的眼怒视着自己。
“不要……”她转过身双手抓紧椅背。
“竹莹”他俯下身扳过她的双肩,望着这张惨白的脸颊,“你怎么了?”
“她在怨我,恨我……”竹莹被痛苦和内疚折磨着,“我和你没有做错什么呀,我要她解释清楚……”
她哭了,内心好委屈,好委屈。
“别哭,竹莹,我不要你哭,我不喜欢爱哭的女孩,”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声音沙哑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理解我们的。”
“可是,”她急切地问,“你们,你们现在怎么办呀?……我去向她解释……”
他拍拍她的肩头,安慰着:“不用你去解释,我相信,她是爱我的,迟早会回来。”
“你放开她!”
不知从哪方向传来一声怒吼。接着,竹莹觉着刘春江猛地离开了她,她险些跌倒。刹那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双肩。她睁开泪汪汪的眼睛,迅速回头张望,一张气的发白的脸和一双咄咄逼人的眸子正怒视春江。
“春涛……”一时间,她惊愕的不知说什么才是。
“你没有权力爱她,更没有权力接受她的爱!”他的眼里充满蔑视,“现在我才看清你有多么卑鄙,多么无耻!你带着挚友的假面具,欺骗一个天真的女孩,让她倒在你的怀里说她爱你,满足你的私欲,你堂堂的外表内有一颗肮脏的灵魂!”
“春涛,你听我解释……”
“骗子!你的解释对我来说是多余的!”他出于手一拳,“你应该向阿凤解释!”
“春涛,不要打!”
春江捂住下颚,“你,你怎么可以打我?”
“别忘了,我挨了你一拳,并得到了你的忠告,不许着惹竹莹,现在你挨我一拳,我也同样忠告你,不许着惹竹莹,因为你不配!”
“其实,你和我都不配!”春江甩了甩头。
“我配!不配的是你!”春涛气极败坏地来回走着,“我爱她,我愿把心掏给她,既使她现在不爱我,但我有信心去争取!”他转向哥哥,“你呢?你能吗?我提醒你,别忘了,你室内有妻,膝下有子!”
“你们……你们不要吵下去了!”
竹莹挣扎着站起来。
“竹莹,你不要动!”春江看竹莹自己站起来了,慌忙跑过去,怕她再次跌倒。
春涛听见哥哥的这声喊,猛一转身,见竹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顿时心被什么东西抓住提到喉咙眼,出了一身冷汗,“竹莹!”
她奔了过去,因为他距竹莹最近,所以,略先哥哥一步。他抓住她的双肩,生怕她跌倒,生怕出现那次令他一想起来就痛不欲生的“坠床事件”。
“竹莹,真对不起,我一来就弄得不愉快,”春涛的脸多云转睛,温和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的,倒霉的事总是这么巧合。”
他的话一半是说给竹莹,一半是说给春江的。
“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竹莹面带难色,焦急万分,眼帘挂着泪珠,“春涛,有些事情你不会懂的。”
“我明白!我也懂!”他深情地望着她,“但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力量不许我靠近你。我爱你,决不许别人着惹你,不管他是谁,你明白了吗?这就是爱。”
竹莹避开春涛的目光,平静地说:“春涛,我没有爱过你,友情和爱情是两回事,我知道你是个很出色的男孩,不要一条路跑到头,我希望你理解我的意思。”
“你说你没爱过我,我承认,友情和爱情是两回事,我也承认。但是不能绝对地认为没有转变的可能性……”
一旁伫立的春江忍不住说了一句:“春涛你要明白,爱情不是勉强的。”
“你住口!”春涛转向春江,“我在向她求婚,勉强不勉强是我和竹莹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干涉?”说着,他爽然大笑,边笑边说:“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向她求婚,你呢?你敢吗?”
“春涛!”春江忍了又忍,“竹莹不会爱上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哈,竹莹不会爱上我,难道会爱上你吗?即是她爱上你,我也要把她夺过来。”
“你们别吵了,”竹莹耸去春涛搭在肩上的手,“其实,你们两个我谁也没有爱上过。只是拿你们当做两位亲哥哥而已。我爱的是路远,”她转向春涛,“可能你不认识他,他是春江大学的同学。”
“现在你明白竹莹不爱你的原因了吧!”春江对弟弟说。
春涛干脆转过身,面对春江冷冷地说:“我只知道竹莹是你同学的妹妹,不知她是你同学的情人。但我绝对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一幕爱情绝唱,不是编造出来的!”
“你误会了!我把竹莹视为妹妹,她有委屈难道不能和我这哥哥谈吗?”
“委屈?是阿凤欺负她?”
“还有你!”
“我?你说明白点!我欺负她?哼!我才不会!”他甩了甩头,瞪视着春江。
“你会!那天我亲眼见到的!我还打了你,你不会忘记的那么快吧?害的竹莹重新打石膏的不是你还是谁?”
“我是爱她!我根本没有欺负她!”
“我再告诉你一遍,她爱的是路远!你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春涛望着哥哥铁青着脸,严肃的不能严肃的样子,顷刻,想起那天“偷吻”的事,竹莹不是气白了脸颊?心中产生了疑惑,难道他和竹莹真是正义的?他们之间真的有个叫路远的?
他转向竹莹,向她投去半信半疑的目光。
竹莹点点头:“这件事只有我和春江俩人知道。”她顿了顿,慢慢地坐下,“事情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哦,准确一点说,不想连累更多的人。路远现在在香港做事,内地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弄不好会家破人亡。……可是,我没有想过,你却偏偏……偏偏……”
春涛看看竹莹,又看看春江,又转向竹莹,最后落在春江的脸上。
“这是真的?你们说的是真的?”
春江望着弟弟默默地点点头。
他呆望着竹莹好久好久没开口,脸上的表情象僵住了一般。
“这可能吗?”春涛低低地喃喃自问:“爱与被爱真的是两回事?他久久地望着泪痕未尽的竹莹,好象要把她牢印在心低,不能遗失,不能忘记,更不能泯灭。泪,无声地沿颊而落,他不去拭,不去擦,不去抹。任它流,流个痛快……。
竹莹只觉得被他的目光揉碎了,象冬天的雪飘洒一地,反射着惨淡的白光,使那本来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和焦粹……
她想起了白丽花对路远的痴情,现在又是春涛对自己……
付出爱却得到拒绝。
欲得的爱却同样是拒绝。
呃,天哪!爱怎么是这样的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病房的,更不知道这哥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几天,竹莹总是一个人坐在花园角落的椅子上胡思乱想。有时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有时又陷入痛苦的思念之中;对爸爸妈妈和姐姐。有时也出现过白丽花那副神经兮兮的面孔,忽远忽近地听到她那反来复去的忏悔的声音……
她也无法想通,为什么会经历的这般曲折?人世间真的是:
恩恩怨怨,离离合合,凄凄惨惨的吗?
她半靠半躺在长椅上,仰望天空渐渐飘去的白去,不禁心情激荡。
白云,你有家吗?你从哪里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很疲惫?
她闭上眼睛,浑身象堆泥一样,好累,好冷,好疲倦。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幽幽的歌声:
你不能跟我走
说服我有种种理由
我虽然爱你
虽然想念你
我怎么能够
勉强让你跟我走
四处漂流
在无人的街头
在默默相许的地方
我问苍天
到底失落的是什么
怎么会今天才晓得
我无法说清
不愿同你分手
才有这样的感受
我知道你仔细想过
仔细想过
才做出无奈的选择
也许冷冷的风
冰凉的雨
会提醒你
提醒你
我还在下一站等候
给你温柔
唱歌的人重复一遍最后一遍的歌词。然后,就象刚刚飘过的白云,转眼消逝了。她回顾四周,景色依旧。
唱歌的是春涛?
这样猜想着,猛一回头,发现面前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久违的张青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也许过份激动,也许太突然,也许太多太多的话要倾诉,也许太多太多的事情急于告诉他。然而,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绝对想不到我会来广州,更不会想到我会目睹你伤痕累累的风采。”他调侃而又幽默。挑了挑眉稍,仍然望着惊呀不已的竹莹。
“你……”
竹莹感觉喉咙里象是塞满了东西,堵的难受,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泪水洗面是欢迎老友的样子?我真的猜不出过去那个活崩乱跳的小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他还想说几句更刺激的话开开玩笑。可没想到竹莹双手捂着脸竟伤心的痛哭起来。
他急了,不知道在他们分别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竹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路远?”
她摇摇头。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又摇了摇头,恳求的目光盯着他说:“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吧。”
“为什么?”他直视着她,“你信上说不是在这里找到工作了吗?”
“别问为什么,别问……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张青注视着这位分别不到一年的竹莹,变得如此悲伤,如此心碎。
“好,我们一起走。”
于是,她破涕为笑。
“来,我看看你的脚。”
他蹲下身,双手托她那只受伤的脚。
“怎么会这样?”
“你最好什么也别问。”
他叹口气说:“好,我暂时什么也不问,希望你自己坦白。”
“行,但不是现在。”
“可以。”
他看了一会,又问,“多久了?”
“警告过你不要问的嘛?”
“我是想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可以走动,你怎么学的这么固执。”
她呶呶嘴:“反正不管怎样,必须马上离开。”
“竹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象个逃犯?难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才煌煌不安吗?”他为她拭去泪水。
“我,我没有!”她几乎是在吼。
“好!现在我不同你辩论。”他轻轻放下她的脚,坐在她身旁,“竹莹,你知道吗?我已到广州打工了。”又加一句,“为了保护你。”
她不相信地瞪大眼睛,“什么?保护我?你来多久了。”
他点点头,稳如泰山坐在那里,伸出两个指头。
“两天还是两个月?”她问。
“两个月。”
若不是脚出了问题,她会惊跳起来。
“干什么工作?”
“老本行,开出租车。”
“你来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我觉得不到时候,可谁想到你会落得可怜兮兮的真******不可思议。”
“你……”她咬着牙,“你,你什么意思?”
他好象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又说:“你的信是单位的同事转给我的。”说着,从衣袋摸出一个较大的信封,又从里抽出一个较小的信封,竹莹一眼便认出封面上自己的笔记。
“怎么样,相信了吧?”
“你住哪?”
“和你一样住在朋友家里,但我已经租到房子了。”他想了想又说:“你的脚现在不能走路,我有个新的想法。”
“你快说。”她催促着。
“你住我租的房子,我仍然住我朋友家,等你的脚完全好了,我们就回去。”
竹莹赞叹道:“好主意!我们说走就走。”
“怎么?”他吃了一惊,“你连招呼都不打,够朋友吗?”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道理,问:“有笔吗?”
他从衣袋里拿出钢笔,又递过笔记本。
她迅速在笔记本空页处写下几个大字:
春江大哥及全家:
感谢你们对我的关照,来日方长,我定报答你们的恩情。我回东北了,请勿挂念。
写完,她的心好一阵难过,若不是阿凤多疑,要和春江闹离婚;若不是春涛,死缠着不放,自己怎么可以离开呢?多疑的太多疑,多情的太多情。她叹口气,把写好的便笺从本上撕下来,折好递到张青的手上。
“你把它送到305房,随便放在什么地方都可以。”
张青接过来,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她太熟悉了。
他谈不上是潇洒的男孩,确切地说,他是个随随便便无拘无束的男孩,但是无论谁跟他在一起都会感觉他浑身上下有股散发不完的活力,感染着你。
然而,竹莹疑惑的是,为什么他总是出现在自己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