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公主!谁都这样想,其中自然包括我。
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杜晓慧时的情景。那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已经消磨了大部分锐气,考研的想法虽然仍然存在,但差不多已经消磨殆尽。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拿着不高的工资,生活在一个消费同样不高的地方,有免费宿舍住,在单位食堂里吃饭,饭不怎么好吃,但便宜得惊人。我满足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就很快找到一个女朋友,攒钱,准备买房子,然后结婚。
但就在那时,我遇见了杜晓慧。她的出现,对我的恋情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我只不过是碰巧成为她来单位后认识的第一个人而已。我被安排去接待新同事,忙了一天,黄昏已近,我一个人犹豫着在食堂吃饭还是到外面吃饭的时候,杜晓慧出现了。
两个蛇皮袋,鼓囊囊的,拎起来死沉死沉的。从外面粗眼一看,行李中好像还装了个红色脸盆。这样的装束,像极了春节过后在火车站里急匆匆的民工。好在杜晓慧长相还算可人,长长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让我在饥肠辘辘之下还能打起精神来,帮她把东西扛到五楼。路上我漫不经心地问:来单位报到,家人没送你吗?
她乐呵呵地说,没啊,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爸妈都忙着呢。
到了宿舍,一会儿功夫,她就摆好了自己日常用品,又铺好了床,我帮着她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两个人迅速就熟悉了。我看玩笑说,你看你,把家都搬来了。其实像牙膏牙刷脸盆啊这些东西根本不用带,任何一家超市都有。她说,反正都能用,省钱啊!
这话倒是实在!我带着她到餐厅里吃饭,我打了份菜,一个馒头,一碗小米粥,问她吃什么,她爽快地说,和你一样。我心里笑了一下,吃饭时,居然真的看到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我心想,女同事们根本不碰馒头,这个女孩子倒是好养活。吃到一半时,她忽然说,我想用用你的饭卡,再打一个馒头。我坐了七个小时的车,快饿死了。
我几乎是忍着笑把饭卡给了她。吃完饭,我对她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茶水房餐厅几个地方你也都知道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的电话你记吗?
她说,不用记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宿舍,我要找你帮忙的话,直接去你宿舍好了。
我心里又是一惊。都说女孩子要矜持得像公主一样,可杜晓慧明摆着就是一个柴火妞。这时,手机响了,是顾眉眉的电话,我赶紧接了,她慵懒地说,“我饿了。”
我说,“我刚在餐厅吃过饭。这里还有饭呢,要不,我给你带点吃的吧。”
她说,“餐厅的饭谁吃啊。我不吃,饿死算了。”
我赶紧说,“别呀,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她说,“我想吃鸡柳!而且得是万客来超市对面那家,别家的我可不吃哦!”
得令!我和杜晓慧打招呼,“你自己回宿舍吧,我得给女朋友买晚餐。”
杜晓慧笑着说,“你对女朋友蛮好的嘛。”
我只有笑。现代的男人,和以前真是不同了。
我把顾眉眉当作公主!她也真的是公主一样的女孩,美丽且精致,让人一见,便怦然心动,从心底里生出万般怜惜来。她是单位里的美女,后面追求的人可以组成连队建制。追求美女,自然是辛苦些,好在,她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女朋友,但不到结婚的那一天,我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杜晓慧走后,我到车棚里推出座驾——200块钱的二手凤凰自行车。刚工作的我自然没什么钱,不过我相信导师列宁的名言:一切都会有的。万客来超市离单位很远,寒风凛冽,我穿着羽绒服,依然冻得瑟瑟发抖。骑了半个小时的车,才来到地方,可惜人家已经收摊了。我万分失望,甚至有点害怕;空着手回去,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呢?
忐忑不安中,我又跑了十多分钟,找到了一个炸鸡柳的摊儿。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她很健谈,边炸边问,“自己吃吗?鸡柳这玩意女孩爱吃,男孩不太喜欢。”
我赶紧说,“给女朋友买的!她爱吃。”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说,“那你挺宠她的,这么晚了还跑出来。”
我惭愧地说,“这算什么呀,我就一穷人,除了对她好些,别的还真的做不来了。”
大姐笑着说,“哟,敢情你娶了个公主啊,过日子吧,顺心就行了。”
我接过鸡柳,揣在怀里,便往回赶。带着一身寒气,我来到顾眉眉宿舍,推开门,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里面和她聊天,我进去后,男人赶紧站起来和我寒暄,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顾眉眉伸伸胳膊,说,好累啊,我想睡了。
我问,“他是谁?”
她说,“一个朋友。在运动会上认识的,说我的气质好,非要和我交朋友。我推脱了很多次,他不依不饶的,今天反正没事,就和他聊了一会儿……”
我觉得心里有点堵。把鸡柳从怀里掏出来,解开塑料袋,又拿出纸袋,说,给你鸡柳!
她拿出一个,轻轻咬了一口,说,不好吃!味道根本不对,肯定不是那家的……说罢,就把东西扔到一边了。我说,都差不多,就是味道差那么一点点,你也吃点啊,我都跑了那么远……她摇摇头,坚决地说,我只吃那家的。我就饿着吧,反正经常饿……我苦笑:好像跟着我就只能挨饿似的。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公主落难,到一家去投宿,可对方根本不相信她是公主,男主人就在厚厚的被褥下放了一颗黄豆,第二天公主抱怨说晚上睡得不好,感到床下面有个小东西硌着身体……对方这才相信她是真的公主了。
我叹口气,对顾眉眉说,宝贝,真不知道以后谁能伺候好你。
因为她不愿意吃餐厅的饭,所以我买了电磁炉,又置办了柴米油盐,之后,每天早上我要早早地起来到菜市场买菜,中午做饭,吃完饭然后洗碗。但我买的菜她不喜欢,她喜欢吃的菜我又买不到。但她最后还是吃了,毕竟,比餐厅的好吃一点。油用完后,我问她:昨天你们办公室不是每人发一桶油吗?她说,送人了。刚领到,小梁问我要,我就给他了。
我气馁;现在油多贵啊,咱们做着饭呢,也要用油啊。也不知道他怎么朝你张的口?
她说,小梁就是爱占小便宜。别人他都不要,光问我要,他就知道我抹不开面子,一定会答应他……我说,其实,你只要说你也要油就行了。也就一句话而已!
她说,管他呢。我懒得和他计较。
到了周末,我想多做几个菜。可等到菜做好后,发现就剩两个盘子了。我奇怪,我买了六个盘子啊。问她,她说,上周我在四楼的小庞那里吃饭,他们少盘子,我就把咱的盘子拿下去了。
我说,那咱的菜怎么办?
她说,你去要吧。
我说,我又跟小庞不熟。
她说,反正我不去要。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顾眉眉,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无数人宠你爱你,可你不要总是这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好不好……我饭也没吃就走了。在楼道里遇见杜晓慧,她大大咧咧地说,我做了炸酱面,吃不?
我气鼓鼓地说,吃!
杜晓慧的宿舍收拾得漂亮而且雅致。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柴火妞居然还有房屋设计的头脑。她买了壁纸门帘,隔出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放床,一个部分学习,帘子一拉就是一个世界。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条桌,放在阳台上,不高不低,右边放上电磁炉,左边可以切菜放调料,她又在墙上挂上了一排粘钩,挂刀具和一些用品,又把办公室装空调时剩下的包装箱捡了回来,放在桌子下面,正好可以放碗筷米面等东西……总之,一切都利索得很。
她的面做的也不错,用鸡蛋做的卤,加上蘑菇和土豆丁,桌上还放了两碟黄瓜丝,一碟翠绿的糖蒜,我竟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吃了个肚饱。
吃完饭,我成了祥林嫂,把自己不幸的遭遇说给她听。她不经意地说,有什么呀,瞧你痛苦的,不合适就分呗。
我吃惊地看着她,说,我的爱情怎么说完就完呢!爱情是需要呵护的,需要珍惜的。
痛苦不堪的一定不是爱情,她撇着嘴说,瞧你整天鞍前马后做牛做马的样子,就好像她是慈禧,你是李莲英似的,你要真和她结婚了,那以后有你的苦受了。
我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但我却不能分手。我觉得自己还是非常爱顾眉眉的,她矜持一些不好吗!她娇气一些多正常啊!只有像杜晓慧这样的铁姑娘才不需要男人的呵护呢。然而没等我想办法弥补,顾眉眉突然对我说,咱们分手吧。
公主的目光自然是长远的,她需要一个皇阿玛,所以,顾眉眉也就给自己找了个年龄差不多可以做她父亲的人做丈夫。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抱怨女人现实,就好像只有没有姿色的女人才会抱怨男人花心一样,我只有在QQ空间里写道:朋友们,我和顾眉眉分手了。如此而已。
那段时间我很消沉,杜晓慧每天都来找我玩,让我帮她修电脑,或者带她到郊外地里掰农民伯伯的玉米,不知怎么回事,刚分手一个星期,我就一点痛苦也没有了,和此前以为的痛不欲生相差巨大。
和杜晓慧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不用挖空心思去迎合她,她也不会让我半夜里去给她买鸡柳吃,她说自己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娇贵,也不想去考验谁,只是觉得对方值得自己爱,别的就不多想了。
是的,她没有在乎同事们怎么说,要知道,她的宿舍和顾眉眉的宿舍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她每天一脸坦然的样子,再加上她平时柴火妞似的作为,竟让别人无话可说。所以,我和她自由自在的恋爱,我居然尝到了甜蜜的滋味——这在我和顾眉眉那场自以为是的爱情中从未遇到过。
我们一起做饭,决定谁刷碗要玩好几个游戏。我发现刷碗布不能用时,就说,下午我到超市买个新的去。她歪着头一想,说,不用!
晚上,我就发现,屋里多了三个丝瓜瓤。她说,我发现咱旁边的一家种了好多丝瓜,我下午偷偷溜了过去,偷了三个回来——反正他们多的是嘛,劫富济贫吧!
我忽然想起了顾眉眉把油送给小梁的事情,再看看杜晓慧,便忍不住把她搂在怀中。
父母赞助了我一部分钱,让我买房子。她当着父母的面说,我可不想让老公成个“啃老族”。父母很尴尬,我解释:她这人没心眼,心直口快,你俩别在意……我们俩的积蓄,她全买了基金,我傻眼了,问,那结婚怎么办?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说,好办,我都想好了。咱就住宿舍,买个好一点的床就好了,最多两千块钱,你一个月的工资搞定。我再把房间稍微布置一下就行了,你的宿舍咱们当做厨房,爸妈来了也能住在那里。宿舍水电都免费,还不要物业管理费,比买房合算多了。咱们照婚纱照,找最便宜的,两千块钱,我一个月的工资搞定……我忍不住说,那质量肯定不怎么好!
她摆摆手说,我是庄稼人,图的就是实惠。其实两千块钱和三千块钱的都差不多,也就那么回事,我要不是想着一生就这么一次,我就不照了,找个数码相机咱们到公园里照照就算了,然后用photoshop,做出来的效果不比店里的差……我心寒:这丫头,算计到这份上了。
她又说,咱们宴请客人根本不用花钱,光朋友同事的礼钱就够咱们用了。咱们找一般的酒店就行,酒水上多上红酒,少上白酒,一是省钱,二是红酒有益健康,白酒喝多了伤身……我奚落她,得了,你干脆直接说主要是省钱得了……她笑嘻嘻地说,是,这样省钱,事实上白酒的确伤身嘛……她接着说,这样的话,咱们虽然没有房子,但咱们买了基金可以升值,而且咱们还不用做“房奴”,每月给银行做贡献。咱们俩将来有资本了,想换工作了,不想在这个小地方呆下去了,直接走人,省得房子拖累人……我叹口气,说,咱们单位的女同事嫁人,第一个条件就是对方得有房子,你倒好,唉,跟着我,你受委屈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幸福着呢!顾眉眉倒是有房子了,可经常遭受家庭暴力,我就是个柴火妞,我就想,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咱们俩一起奋斗,一起创造自己的生活,有什么苦不苦的……我突然很感谢顾眉眉和我分手,给了我机会,让我和柴火妞认识,并且相爱,并且结婚。杜晓慧不是我的公主,却是我的老婆。以前很多人都说顾眉眉是个很精很精的女孩子,而杜晓慧在大家眼里却是个傻大姐,刚上班时每天主动提水扫地,不该自己干的活也抢着干,还主动给主任提水,每做完事就找主任汇报,有好几次做错了,本能隐瞒过去,结果一汇报倒让主任发现了,让主任好一顿批,可批评着批评着,杜晓慧忽然就成了主任的爱将,提前成了我们的领导……到底谁精?我当然说,杜晓慧精,因为,她是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