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幸福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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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欢迎光临“苍鹭村”(3)

为了更好的备战苍鹭文化艺术节,武大伟就吃住在苍鹭村,他负责筹备书画展。陈局长带着夫人亲自督战,联欢会要召开的前夜,发生了一件叫全村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欢迎光临苍鹭村”的牌子挂上以后,老根叔抬头看,树上和天空上竟然一只苍鹭都找不到了!老根叔大惊失色,喊大家抬头看看。可是地上的人都很忙,谁都不肯抬头看树看天。老根叔想把看到的情况汇报上去,却找不到领导在哪里了。

武大伟开着车在村口看到了杜丽敏。武大伟停下来,杜丽敏也惊讶了一下。武大伟问:你还好吗?杜丽敏低声回答:还好,你呢?五年不见,你有白头发了。武大伟点头:是啊,听说你跟陈局结婚了?杜丽敏的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俩人百感交集。

老根叔急匆匆跑过来,看到武大伟和杜丽敏,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老根叔说:好久没见你们来了?欢迎光临苍鹭村。咱们村现在可闹好了。再亲热咱们有旅馆,绝对安全。

杜丽敏有些慌乱。武大伟也有些不自在。

老根叔问:看到领导了吗,这群该死的鸟一下子都没影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第一章 寻找马东山

1.

代课老师牛老倔猫腰撅腚,“吭哧”“吭哧”在山坡地刨地瓜。几镐头下去,那穿着红袄的瓜蛋蛋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山坡。午后的秋日头挺毒,不一会儿,牛老倔头上见了汗。怕湿了新买的褂子,索性脱掉,顺手挂在地边的杏树上。牛老倔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吐沫,再次“吭哧”“吭哧”地舞动起了镐头。

福生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从地边路过,看见了满地的瓜蛋蛋。嘴里啧啧地夸。牛老倔老婆夸张地喊,非要福生捎几个地瓜回家。福生在村委会当主任,觉悟高得很。老百姓托他办事,他只收钱不收物。自打福生上任以后,不管春夏秋冬,福生穿衣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披着,不把胳膊伸进袖口,也不系扣。这样,走路讲话就有了干部的风度。

牛老倔的老婆一喊,惊掉了福生披在肩上的上衣。福生下了自行车捡起衣服,推掉牛老倔老婆递过来的瓜蛋蛋。突然,衣兜里掉出一只信封。福生就想起了一件事来,冲猫腰撅腚刨地瓜的牛老倔喊:“工钱开了。”

牛杖子是条大山沟,百十户人家窝在山坳里。路不好走,偏僻。沟里的小学校一直是老大难问题。福生上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要解决这个事。没有老师愿意进来教书,说要把沟里的学校取消。叫孩子们到沟外的学校住宿。沟里的家长不放心,坐在村委会不走。福生就快刀斩乱麻,找沟外学校的校长坐下来谈话。

谈话的结果就是雇佣牛老倔做代课老师,教全校二十七个学生。沟外的学校老师是十一个,都不愿意进沟教书。那么,每个月每个老师出三十块钱,一共是三百三十块钱,给牛老倔。牛老倔就拳打脚踢成了牛杖子小学唯一的老师。二十七个学生六个年级,不好教,牛老倔就想办法合并年级。该跳级的跳级,该留级的留级,像捏熟地瓜一样,把六个年级变成了三个。现在的情况是二年级八个学生,四年级八个学生,六年级一共是十一个学生。这样也成全了腿脚不好的牛老倔:守家待地孩子老婆团聚着,每个月还能够挣来一笔外快,划算得很。

福生对牛老倔后来的教学不是很满意。一是牛老倔脾气不好,体罚学生。后山三顺家的超生小子顺意,因为背不下课文,曾经被牛老倔打掉过门牙两颗;二是他好占学生的小便宜,跟学生要这要那,影响很不好。去年冬天,马东山家的母狗下了一窝狗崽,牛老倔要去了三个。一家要三只狗崽子养着,这在牛杖子可不多见。后来才知道,牛老倔把狗崽子拿到城里的宠物市场当宠物给卖了。据说,牛老倔还拿学校的墨水把狗崽子涂抹得花里胡哨,糊弄城里的一个胖娘们上了当。牛老倔说这狗是牛杖子和斯里兰卡的狗杂交生的新品种。三是,牛老倔利用学校的时间干自己家的活计。组织学生上劳动课,就是把全校二十七个学生整他家地里干活。

福生训斥过牛老倔几句,牛老倔脸上挂不住,嘴巴却不老实,福生在大声说,牛老倔在小声咕嘟粥。一脸的不服气。

听见福生说工钱的事情,牛老倔马上放下镐头,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招呼福生过去坐。福生本来不想耽搁,因为要说这个事,就犹豫了一下过来。牛老倔摘下挂在杏树上的褂子,摸出了一只装洗衣粉的塑料袋,里面是旱烟沫沫。牛老倔呲牙一笑,说:“卷一袋?”

福生不抽旱烟,递过去信封,斜眼瞅牛老倔说:“三百三,你数数。”

牛老倔掂量装钱的信封,塞进裤兜,喜滋滋地说:“数啥,够数。”

“够数可是够数,这个月的工钱有点差头。”福生说,“这个事呢,不大,三十块钱不叫钱,买羊肉两斤还买不来。不大可不大,事还得叨咕叨咕。叨咕了,大家心里都敞亮。”

牛老倔正在拿烟纸卷烟,听福生话里有话,停住。一阵小旋风,在地瓜垄里撒欢,摘走了牛老倔手里的烟纸,烟纸往山坡上飘。牛老倔老婆眼尖,看到。过来捡一把,抓了一手空气。烟纸调皮地掉头往山坡下飘。

牛老倔老婆来了犟劲,拧着屁股过去追。

牛老倔空着手,瞅福生的肥脸,问:“咋?”

福生一五一十就把事说了。

最后这一个月的工钱三百三,取的时候有了争议。有人反映,牛老倔弄虚作假。六年级的学生十一个,当初说好了,一个不能差,都得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保证这一点,学校才可以向上级交待。不管你咋教,学生的人数不能少。学生人数不少,每个老师每个月就给牛老倔三十块钱代课费。现在,据知情人透漏,牛杖子小学参加期末考试的人数是十个。不是十一个,少的那个学生是马东山,因为少了马东山的一张数学试卷。所以,老师们不想给牛老倔三百三十块钱的工钱了,扣三十。

钱收不上来,怕牛老倔下学期撂挑子不干。咋办?经过商量,校长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三十块钱来凑够了数。

福生临走丢下一句话,说:“不是不信你,钱的来路俺得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大家心里都敞亮。”

牛老倔老婆追烟纸回来,看见牛老倔坐在地上数钱,数一遍再一遍。整个下午没有说话,屁也不放一个。“吭哧”“吭哧”猫腰撅腚刨地瓜,镐头的深浅掌握不好,“咔嚓”“咔嚓”刨上了地瓜,牛老倔老婆的心都在疼。骂:“鬼,眼睛又不是肚脐眼?”

叫牛老倔老婆更闹心的事情还在后面。这半宿,牛老倔翻来覆去像烙饼。“吧嗒”“吧嗒”抽烟。呛得牛老倔老婆直咳嗽,起身骂:“鬼,你不睡还不叫别人睡?”这么一说,牛老倔就精神了。穿衣起来,下地穿鞋。牛老倔边往外走边嘟囔:“不睡了,心里不敞亮。”

2.

牛老倔踩着一地的月光,踩醒了福生的酣梦。

听见敲门声,福生打个激灵。吓蒙了。推身边酣睡的陶美丽,声音都颤了,哆嗦着说:“美丽,二蛋回来了吧?咋办?”陶美丽揉着眼睛听听,说:“不能,二蛋前天刚走,包的活得干俩月呢。”牛老倔等不及,瓮声瓮气地喊:“开门。”

福生缓了缓,听出了是牛老倔的动静。示意陶美丽别出声,稳定一下情绪,问:“黑天半夜的,有事明天再说吧。”

牛老倔没有走的意思,说:“这事不说开不中,真不中。”

福生知道牛老倔的倔脾气,看陶美丽。陶美丽是木匠二蛋的媳妇,人长得水灵。二蛋在城里干木匠活,福生就替他把家里的活干了。陶美丽抱着衣服钻进了立柜,小声说:“快点打发,里面憋闷。”福生赌气开了门。开了门也没有好腔调,门一打开,再不管牛老倔,转身就重新钻进了被窝。

牛老倔站在屋子中间,不开灯。不吱声,闷着。

福生等,没见下音。怕柜子里的陶美丽憋闷得挺不住。问:“啥事?”

牛老倔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辛劳。辛劳没有,还有疲劳。”

福生听不起,不耐烦,坐起来:“别拐绕脖子弯,咋啦?”

牛老倔嘟哝:“工钱。”

福生明白了:“一个月三百三,没少一分。有点差头,都给你解决了。”

牛老倔嘟哝:“那叫啥解决?这钱不清不楚。事还得说明白。”

福生拍着枕头朝牛老倔瞪眼:“老倔,事清楚得很,明白得很。不管咋,村里住着,能不向着你说话?钱不差就成,回吧,睡觉。”

牛老倔梗着脖子:“主任,咋能这么讲话?马东山一直上学上课,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事得跟沟外的老师讲清楚,马虎不得。”

福生摇头,说:“老倔,马东山上没上学,上没上课,没啥干系,钱够数就成。”

牛老倔声音大了起来:“主任,你老说钱,不是钱的事情。钱够,心里不敞亮。”

福生的嘴巴拧成了苦瓜,说:“老倔啊老倔,你,叫俺咋说你。半夜三更的,不敞亮啥?”

牛老倔叹息:“主任,拍胸脯子说话,人活着啥?活的是人性,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马东山就是上学上课了,没假。”

福生下地,说:“老倔,那你想咋办?咋办也得等明天,对吧?你先回去睡觉。”

牛老倔点头:“中,明天俺去找马东山,领着马东山,跟你一起去沟外的学校,找校长,把事情说明白。那三十块钱,没白拿。钱还得退回校长,叫老师拿。老师该出的钱,老师就得出。校长不该出的钱,咱不能叫校长出。你看咋样?”

福生点头说:“你说的对,走吧走吧,回去睡吧。”

牛老倔抬腿,步子刚迈出去,脚下“哧溜”一声钻过去一只耗子。牛老倔吓一跳,喊:“耗子!”牛老倔紧几步去追踩耗子,耗子慌不择路,冲向了柜子。

福生还没反应过来,老式立柜“哗啦”一声,就被陶美丽撞碎了玻璃。福生想起来了,陶美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耗子。这下吓得不轻,陶美丽光着身子像被鬼撵一样蹦上了炕,看呆了牛老倔和福生。

福生看一眼牛老倔,满脸通红,结巴着说:“你……啥时候……来的?”

陶美丽终于缓过了神来,拉把被子把酥白遮住,嘴巴哆嗦着说:“耗……耗子……”

牛老倔瞅瞅,转身说:“主任,早点睡,明天还得去沟外说事。”

牛老倔踩着一地的月光,踏踏地远去。惊魂未定的陶美丽说:“赶紧把三十块钱给他,省得他出去乱讲话。”

福生满脸无辜地说:“给了啊。”

3.

马东山家住后山,走着去,得需要半个小时。牛老倔拎把镰刀,先在路边割草。割了一大捆,放在路边上。天就大亮了,算计着家家都该起来了。牛老倔就大步往马东山家走。牛老倔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会儿说完事,要是留吃饭,深留就吃。然后带着马东山一起回家,顺便叫马东山给自己扛那捆草回家喂驴。喂完了驴,再去找搞破鞋的福生,再去沟外的小学校说个明白。这是方案一。牛老倔愿意按照这个方案办事,这比较理想。方案二,马东山家不深留吃饭,说完事,牛老倔就自己回家。顺便扛那捆寄存在路边的草回家喂驴。喂完了驴,吃完了饭,马东山也屁颠屁颠赶来了。领着屁颠屁颠的马东山一起去搞破鞋的福生家。再去沟外的小学校说个明白。钱不能不清楚,事不能太糊涂。说开了,知道俺牛老倔是啥人。

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了牛老倔的意料之外。两种方案都没行通。原因也很简单:马东山不在家。

马东山的爹和马东山的娘在驴棚铡草。

牛老倔进来,马东山的爹和娘忙着干活,也没有喊牛老倔进屋,活照干。

牛老倔心里不悦,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说完,马东山的爹和娘没搞明白牛老倔的意思。照样铡草。

牛老倔有些着急,早饭看来是吃不上了,马东山家的烟囱还没冒烟。

牛老倔问:“事俺说完了,你们有啥看法?”

马东山的爹摇头,说:“没啥看法,挺好。”

牛老倔急了:“啥挺好?这事不能不清不楚,这钱不能不明不白。人有脸,树有皮,没脸没皮啥东西?”

马东山的娘赶紧打圆场:“牛老师,有话你直说,东山他爹直肠子,听不明白文化人的话。你说叫俺们干啥?”

牛老倔瞅屋里,说;“叫马东山跟俺走一趟,证明他上学上课了,俺没白拿那三十块钱。”

马东山的爹笑了:“谁瞪眼传瞎话,谁烂屁眼。本来就上学上课了,俺和东山娘都给你证明。”

牛老倔很感动,说:“对,群众的眼睛雪亮哩,群众的心里有杆秤哩。叫马东山跟俺去一趟。”

马东山的娘也笑了:“就是,就是,牛老师咋能白拿钱。不过,马东山不在家,去不了。”

牛老倔愣住了:“前些天还见了呢,上哪了?”

马东山的爹放下铡刀,说:“不念了,跟他二舅去学木匠活了。”

牛老倔有点不知所措:“啥时候的事?”

马东山的娘说:“放假就走了,二蛋在城里包活干。”

牛老倔不乐意了:“那书还念不念了?这么大点的孩子,学手艺早了点吧?”

马东山的爹收拾铡完的青草,顶牛老倔:“俺大哥家的丫头,念书念书,念了十好几年书,眼睛都念近视了。俺大哥呢,苦吧苦业地口挪肚攒,到头来呢。丫头上完学找不着工作,去商场卖电磁炉。过年开不开工资,老板给发四个电磁炉顶工资。你说,要去卖电磁炉还用去那么费劲上学干啥?前年找了婆家,梁后牦牛沟的婆家,那小子是俺侄女的小学同学,人就没念书,直接去建筑队刮大白了。现在两口子在城里刮大白呢,你说念书念成了近视眼,刮大白都找不平,图啥呢?

牛老倔听得不耐烦,跟这样的人讲不明白念书的道理。牛老倔耳朵在听,脑子里在想自己的事。想好了,就打断马东山爹的滔滔不绝,说:“大兄弟,要不这样吧,马东山不在家,你就跟俺跑一趟。咱们到沟外跟校长把事说明白了。该老师出的钱,咱就跟老师要。不该人校长拿的钱,咱就不能从校长那拿。”

马东山的爹回答很爽快,说:“成,俺吃口饭,牛老师,你把钱放这,在家等俺,俺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牛老倔打个愣神,不明白马东山的爹说的是啥钱。问:“啥钱?”

马东山的爹一听,满脸无辜解释:“牛老师,本来说好了吃完饭要去后沟干活,日工,一天三十。跟你去沟外证明这个事呢,连来带回,就得小半天。要是东山在家,他是你的学生,你叫去就应该去,没二话。可俺不是你的学生,工钱当然得你出,是不是这个理?”

牛老倔往外走,丢下马东山的爹和娘。马东山的爹追到门口喊:“到底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牛老倔回头崩两个字:“不去!”

两个方案都落空牛老倔心里直窝火。回去,看到路边上的那捆青草,上去,猛踢两脚,不是好气的扛到肩上,草稀稀落落的拉拉了一道。

4.

这个事,牛老倔越想越不得劲。豆大的孩子,不念书出去打工。咋就摊上了贪心的爹。跑趟腿,证个明,还要工钱?啥金贵的腿?跑一趟三十?

牛老倔喊老婆赶紧烙两张葱花饼。出沟外办事,中午的饭得准备好。牛老倔刚出门,就见福生骑着自行车过去,赶忙推了自行车骑上。屁股扭几扭,自行车就跟福生的自行车齐肩了。福生看见牛老倔,想起昨晚的事来,脸色就很尴尬。牛老倔说:“主任,今天一早俺就去马东山家了。”

福生的脸就像烀熟的地瓜掉到了地上,“啪叽”一下撂了下来。停下自行车,瞅牛老倔:“你啥意思?”福生知道木匠二蛋是马东山娘的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么,陶美丽就是马东山家的亲戚,福生以为牛老倔拿自己和陶美丽之间的关系做筹码。

牛老倔没听出来福生话里的意思,也停下来,认真地回答:“没啥意思,三十块钱的事情,俺必须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

福生伸手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百块钱来,往牛老倔眼前一晃:“老倔,你拿着这钱,事到底为止。”

牛老倔的脸涨得通红,慌忙推开福生递过来的大票,说:“不是钱的事,俺要的是心里敞亮。”

福生钱送不出去,路上开始有乡亲三三两两地走动,福生不好继续举着钱,只好收起来。牛老倔就跟在福生的身后,福生快骑,牛老倔就跟着快骑。福生慢骑,牛老倔就跟着慢骑。福生说:“今天俺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乡里来领导视察,俺要汇报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