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不敢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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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情感走失(1)

清晨,早雾悠悠走动,渐渐就灌满了山谷,村舍全泡在雾中。谷翠兰洗涮完毕,见女儿熟睡着,便把被子轻轻盖好,对婆婆说,路很远,我早点走。婆婆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昨夜里,婆婆烙了几个面饼,早已装在包里,递给她说,饿了就吃,不要喝生水,要是口渴了,就找户人家,讨点热水喝。谷翠兰接过包,深情地看了婆婆一眼,嘴里说了一个是字。婆婆叹口气,把脸严肃了一下说,这个狗杂种,老娘越想越恨,你看到他,就扇他耳光,说我让打的,问他那脸还要不要。谷翠兰说,妈,你也不要太生气,也许人家贬作他,我想林波不是这样的人。婆婆说,无风不起浪,到城里见到他就知道了。

谷翠兰出门时,婆婆让她站一下,在兜里摸出两百块钱递给她,说多带点钱,路上图个方便。谷翠兰推让,说身上已有几百块钱,到城里够用。婆婆坚持,还是把钱塞进她的兜里。

黑山偏僻,山也很巍峨,太阳出来得迟,谷翠兰走了两个山弯,飘渺的雾中,才见一个浑浑的太阳。两光摧开浓重的雾罩,山谷也慢慢现出轮廓,有风景在眼前呈现。过了一片林子,就有一户人家,是刘三伯的。在黑山,人都有评价,说几十户人家中,只有两个能人,一个是林波,另一个就是刘三伯的儿子刘强。这种评价,谷翠兰听了高兴,不是高兴刘强,而是高兴自家男人林波,她知道,男人是个勤奋的汉子,读过初中,认得很多字,为人也礼义,虽然话语少,但心很实,常常为村里人读信,甚至写信,年节间,帮人家写对子,笔力也好,都夸赞说字如印版上印出来的。她呢,是这个会写字人的女人,人家夸,她脸上有光彩。后来,外面春风吹进山,说城里是好世界,要做官,不受限制,自己可以封自己是经理,大家都当经理对待,且挣钱也很随意。黑山人最先动意的是刘强,他信誓旦旦,果真去了城里,在新世纪公司工作,半年后,送钱回家,买了三只猪苗,买了一头耕牛,还把破烂的家武装了一番。山里人,穷惯了,这就很刺激,说城里果然是好世界,都想去闯一闯。于是,就有人去闯了,三两个月之后,却惨惨地回来,说没文化,人家当牛使,帮人做蛮活,常常挨骂受气,不如在家穷个快活。就在这个时候,她男人林波蓄满了精神,说自己并不比刘强差,也到那个好世界走一走。

男人去了,第二个月就捎了钱回家,她好激动,婆婆也有无比的欢喜,说世界是文化人的。男人带回的钱,她没有乱花,自己留一点,分一半给婆婆,剩下的就买了烟,放在家中等男人回来抽。男人爱抽红梅牌的烟,她就不买别的牌子,让男人抽得舒服。突然有一天,外面传进话,说刘强做了经理,戴墨镜,用手机,骑摩托车,带美女兜风。刘三伯好像一下想起来了,这半年多,儿子没寄钱回来,莫非是真的变坏了?在刘三伯看来,刘家在黑山,算得旺族,门大户不小,现在人出去,刚刚一年半载,就变成流氓了,简直是伤风败俗,辱门败户。但他抽了闲时,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发现问题了,儿子真的变得不是东西,一气之下,就打了儿子的耳光,说了一句严肃的话,从此不要他再回黑山。在城里,刘三伯听人说,林波虽没骑摩托,没有明着带美女兜风,但也变成一丘之貉了。当然,三伯回来后,知道的事没对谷翠兰讲,也没对她婆婆讲,而是对别人讲了,说城里到处是妓,男人能不混坏么?别人又传过来,谷翠兰就知道了,心很烦,就对婆婆说,去城里走一趟,看看他怎样了。

雾气在慢慢稀薄,山石和树木,都看得很清朗了。刘三伯牵着牛,扛了犁,从牛圈走出来。她叫了一声三伯,说他清早就上坡?刘三伯说,啥办法,养了个孽子,等于死了,我不做一家人吃啥?谷翠兰犹豫一下,问三伯,你上次到城里,看到了林波?我今天想到城里去看看他。刘三伯显然回避这话题,说,走了这久,是该去看看了。然后,挥了一下鞭子,牛从她面前快步走过去。

山路很长,一上一下,弯弯拐拐,山石和荆棘,绊脚也勾挂裤管。谷翠兰独自走着,也一路想着。她相信,男人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们一起长大,都知根知底,刘强变坏了,林波变不坏。她记得,读书时,林波学习好,从不言语,但每当她不会做的作业,他就耐心地教。一次,他病了,三天没到学校去,她三天没做作业,觉得太阳滚动得慢,人很寂寞,上课时,老师在台上讲,她就伏在桌上,旁若无人一般,重重握着笔,在桌面上写林波名字,写一个,再写一个,密密麻麻排列着写,地图似的,后来同学们都笑,她脸臊得绯红,急着用袖子擦,怎么也擦不掉了。她家房后,有一株杏树,果子熟了,她每天都摘一些,揣到学校去,别人要,她不给,只给林波。两人大了,都懂得了情感方面的事,很多男人要她,全没答应。娘问她,看中谁了?她自然直话直说了,于是,娘请三伯做媒,她便和林波结了婚。日子中,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两人不曾红过脸,吵过架,她对他很体贴,早晨起来,备好洗脸水,挤好牙膏;晚上,舀好洗脚水,再铺好被子。他爱抽烟,家里没钱买,她就去山上打苎麻,拎到乡供销社卖,用来买烟。

男人呢,也一样,虽言语短缺,但对她极体贴,田地重活,一概不让干,惜她身子骨。走的那天晚上,男人抱着她说,山里很穷,抽烟还要你去打苎麻,真不忍心。遂捧了她手,放眼前看,沙布一般粗糙,便十分心疼,说,刘强能挣钱,我也能的,到时侯,给家多寄点钱回来,你们想咋花就咋花,这样就快活了。她激动,兴奋地与他干了床事,便贴着他想美景,一夜未眠。现在刚出去不久,就有人说,他也变坏了,可是,她不相信这么好的男人,短短的时间里也能变坏?

太阳升上中天,谷翠兰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几山几洼,眼前的高山,似乎低了好多,坡地平了些,房子多了些,山上的树木也在减少。有一条小河,弯弯的,很纤细,从山谷里扯出来,清粼粼的水,柔柔地在石间淌流,让行人很觉解渴。她身上出了汗,肚子也饥,望望前后,没见路人,就解了衣扣,露出里面浅红的背心,一对胖胖的乳房,随着步子而晃动。她在河边,找块平石坐下,打开手里的包子,取出面饼吃起来,慢慢嚼,慢慢咽,吃得很艰难,就用手舀点水喝,很爽快。脚放在沙石上,有一只螃蟹,很笨拙,横行过来,她没踩它,也没砸它,只是将脚移开,让条道它过去。河对面有人过来了,她就有点羞,把衣服急忙扣了,站起身,顺着河往下走。前面到了乡政府,就不像山里模样了,房子是瓦屋,墙壁是白色,一片一片民宅,围着政府建,图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城里修来的车路,到了政府那儿,便成了尽头,所以,脚步一踏上这里,就听到拖拉机响。

谷翠兰来到乡政府墙边,一拐弯,就见前面场子里,停着一辆拖拉机,上面坐了几个男女,开车的是个秃子,向她招手,问她哪去?她说,到城里。秃子声音大,一招手,让她坐上去。她知道,黑山人出城,没汽车坐,就用拖拉机代替,无非慢点,也能省脚力。她望着秃子说,到水牛乡几块?秃子说,看你这大姐也是,我这是老价钱,到水牛乡十块,能多要你的?她就给了十块钱,坐上去,挤在大家一块。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又连上了四五个人,秃子便交代,让大家坐好抓紧,然后就开动了,一股黑烟腾起,随即便颠簸开来,车上人嘻嘻哈哈笑,说像摇窝。从黑山乡到水牛乡,有二十多里路,谷翠兰只去过两次,也是她长这么大,走的最远的地方。一路上,拖拉机上的人,好像很快活,男人找着女人骂,骂来骂去,不离男女勾当。有个胖男人,穿得还可以,显然见过世面的,知道很多城里的新事,对旁边一个涂口红的女人说,男人不泡妞,不是真男人;只有会泡妞,才是真男人。大家都笑起来,说这话太绝对了。秃子说,你不能把男人看成这个样子,总有几个好人。我们山里人老实,就不知道泡妞。那个涂口红的女人说,只要是男人,就没老实人;老实也是假,假装老实人。大家自然又是笑,热热闹闹很快活。胖男人斜着眼睛,把口红女人望望,说,男人没小姘,白来世上混;女人没人姘,活得真没劲。口红女人说,男人天性所至,不能得意得势;一旦有点虚名,就会朝三暮四;不但寻欢作乐,而且为了显示。车上人都笑得开心,谷翠兰却笑不起来,这些话,好像都针对她男人的,听了心里格外沉重。

拖拉机摇摇晃晃,终于到了水牛乡。这里山小,秃山多,胖男人一指秃子脑袋,开了一句玩笑说,砍伐森林这么严重,你这个当师傅的就不管管?秃子也会骂人,向胖男人头上一指,说,人家砍不砍我不管,只要我胯下的毛是全的就行。这时,拖拉机停下来,前面有个放牛娃,头望天,大叫一声说,都看啦,水牛乡好明亮,简直有一千瓦的大灯照着!大家尚未反映过来,秃子就骂了一句,三贵子,我****姐姐,也****母亲!这一骂,惹得大家都笑了。

乡政府是三层楼房,门前有个场子,停着一辆大客车,车上车下都有人,司机乘着等客时间,和乡里干部打牌,桌子放在太阳下,边上围满了看客,都叽叽喳喳,当着参谋,说话的倾向,都在乡干部那一边,使司机连战连输,一会儿给人家送了百十块钱。输了钱,自然不舒服,翻了一眼指手划脚的参谋,说,都他妈嘴尖毛长,没一点意思!走吧,出城的都上车,快点快点!谷翠兰没出过城,也没坐过汽车,一上去,就觉得汽油味闷头,心里不好受。前面座位,都被人抢占,往后看,还有空着的位子,就向后去,走道上,放了大包小包的山货,没有立锥之地,跨不过去,她微微笑着,不好踩踏人家的包子。后面有个中年女人,穿得还有点洋气,见她这样,就招招手说,你踩过来就是嘛,踩不坏的。她就很感激,慢慢地踩过去了,果然,没人说她不该踩。那中年女人很好,让出半边位子,让她坐。车下呢,还在零零散散上人,一会儿,便没了空位。司机站在车前,大声说,买票买票,快点快点。大家就都掏钱往过递,也有讨价还价的,司机很硬,说,要讲价,那你就下去吧,找便宜车去坐,我这是个人承包的,不降价。他口气硬,人长得也倔,讨价人就悄无声息了,如实交钱。收到谷翠兰这里,她就从衣兜里摸出个包,这是她自己的钱,用手绢包着的,婆婆给的钱,装在那边兜里。她小心打开手巾,把钱取出,问了票价,就给了司机的钱。遂又把剩余的钱包上,揣进兜里。

汽车开动了,在谷翠兰看来,远比拖拉机快,地在动,山在转,震得耳膜轰轰响。车子转弯时,她就两边摇,一下又一下,往中年女人身上靠,有点不好意思,就死死抓着前面的椅背,尽量减少倾斜的次数。由于拘禁,一会儿就晕车了,肠胃里,一次次翻江倒海,但却拼命忍着。中年女人见她脸色苍白,知道晕车,站起来,让她坐窗户边,帮她打开玻璃。她一动身,就不行了,头伸在窗外,要凉风吹,不敢收进来。渐渐地,山少了,路也宽阔平直起来,她胃里已经空了,爽爽的风一吹,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就收回头部。中年女人送她一点餐巾纸,让她把口擦擦,说,去城里走亲戚?她说,不是,我们那个人在城里开公司,去看看他。中年女人说,在公司当老板?她说,我还不知道当的啥。中年女人说,哪个公司,看我知道不知道?她淡淡地笑笑,说,他还没告诉我。中年女人说,不知道哪个公司,怎么看他?她想想说,我们村的刘强,在新世纪公司工作,我找他问问,就知道了。中年女人说,现在当公司的老板,个个都有钱,日子过得都快活。

车上就有人插言,说当老板的,谁都有三妻四妾,有家不管家,有妈不认妈,有娃不看娃,只顾采野花。又有人说,说一千,道一万,钱是坏东西,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司机说,不能一概而论,只要有良心,就变不坏的;变坏的,都是一些狗东西。大家笑起来,问他坏不坏?他说,我想坏,也没女人看得上我。中年女人说,看来你还是想变坏。大家自然又是一阵说笑。谷翠兰笑不起来,自家男人到底怎样,她心里是谜。问中年女人,你知道新世纪公司吗?回答说,不知道。旁边有人说,新世纪公司在钟鼓楼前面,好大一个牌子哩。谷翠兰说,钟鼓楼好找吗?中年女人说,好找,我知道。谷翠兰说,到了城里,麻烦你帮着指一下。中年女人说可以。

太阳在慢慢偏西,平地也越来越开阔,路旁的垂柳,酷似少女头发,把太阳裁成丝条,使路面上呈出灿烂。谷翠兰把头伸出去,沿途看到的,全是小楼房,各家门前,坐着一群红衣少女,见了路上的汽车,便耐不住寂寞,急急忙忙去拦。谷翠兰说,她们拦着干啥呢?中年女人说,开放搞活,人都要富,用这些姑娘挣皮肉钱。谷翠兰说,真丧德。中年女人说,看习惯了,听习惯了,也就这么回事。车上又有人插话,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只有无本生意,才能越搞越活。司机说,害了人家小女子。有个年轻人说,看来,师傅还是个正人君子,不喜欢干那事。司机一笑说,那当然,都养儿女,不能当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