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之路如何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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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论人格 (1)

通常说来,人是什么比他自己有些什么及他人对他的评价是什么更能影响他的幸福。由于个性每时每刻伴随着人并且影响他的全部经验,所以人格——也就是人自身所具有的一些特质是我们应该首先考虑的问题。能从各种享乐中获得多少快乐是因人而异的。我们都知道在肉体享乐方面的确如此,精神享乐方面亦然。每当我们运用英文里的句子“好好享受自己”时,这话实在太容易理解了,因为我们没说:“他享受巴黎。”而是说:“他在巴黎享受‘自己’。”一个性格出现问题的人会把一切的快乐都看做不快乐,好比美酒倒入充满胆汁的口中同样也会变苦。因此,生命的幸福和困厄,不在于遭遇的事情本身的苦与乐,而是要看我们如何面对这些事情,要看我们感受性的强度怎样。人是什么,他自身所包含的一些特质是什么,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人格。人格所具备的所有特质是人的幸福和快乐最根本、最直接的影响因素。其他的因素都是间接的、具有媒介性的,所以它们具有的影响力也可以被消除破灭,但人格因素产生的影响却是不能消除的。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人的原本根深蒂固的嫉妒心性难以根除,况且,人们时常会小心谨慎地掩饰自己的嫉妒心性。

在所有我们所做、所遭受的经历当中,我们具备的意识素质总是占据着一个经久不变的位置;一切其他方面的影响都依赖于机遇,机遇都是过眼云烟,稍纵即逝且变动不已的;独有个性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刻不停地工作着。所以亚里士多德说:“经久不变的不是财富,而是人的个性。”我们对完全来自外界的厄运倒还可以容忍,但是由于自己个性所致的苦难却无法忍受;只因运道可以改变,个性却很难更变。人自身的福祉,例如精明的头脑、健康完善的体魄、爽朗的精神、乐观的气质以及高贵的天性等,简言之,就是幸福的第一要素;所以我们应竭尽全力地去促进与保存这种使人生幸福的特质,且莫孜孜于外界的功名利禄。

在这些内在的品格中,最能给人带来直接快乐的莫过于“健全愉悦的精神”;因为美好的品格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愉快且喜悦的人是幸福的,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只因其个性本身就是愉快而喜悦的。这类美好的个性可以弥补由于其他一切幸福的丧失所带来的缺憾。例如若一人因年轻、英俊、富有而受到人们尊敬,你想知道他是不是幸福只需看他是不是欢愉,如果他是欢愉的,则背直、背弯、年轻、年老、有钱、无钱,这与他的幸福又有何关系?总之,他是幸福的。

几年以前我曾经于一本古书中发现了下面的两句话:“如果你常常笑,那么你就是个幸福的人;如果你常常哭泣,那么你就是不幸福的。”虽是很简单的几个字,甚至几近于老生常谈,但就是因为它的简单才使我一直铭记于心。因此当欢愉的心情来敲打你的心门时,你就应该大大地敞开你的心门,令愉快与你同在。这是因为它的到来总是不错的。但人们却常常犹豫着担心因自己太快活而导致的乐极生悲与灾祸。其实,“愉快”本身就是一种直接的收获——它虽不是银行里的支票,却是兑换幸福的现金;因为它能使我们获得当即的快乐,是我们人类所能拥有的最大幸事,因为从我们的存在对于当前这一方面来说,我们只不过是介于两个永恒之间那极短暂的瞬间而已。因此,我们追寻的幸福的极致便是如何保持和促进这种愉快的心情。

能够保持和促进心情愉快的不是财富,而是健康。我们不是常常会在下层阶级、劳动阶级,尤其是工作在野外的人们脸上看到愉快而满足的表情吗?而那些富有的上层阶级人士不是时常表现出愁容满面、满怀苦闷的神情吗?所以我们应尽力维护健康,亦唯有健康方能浇灌出愉悦的花朵。至于怎样维护健康,实在无须由我指明——避免任何种类的肆意放任自己和那些激烈且不愉快的情绪,也不要太压抑自己的情绪,经常做户外运动,洗冷水浴和遵守卫生规范等。没有适度的日常运动就不可能永葆健康,生命过程便是依赖于体内各个器官的不停运转,运转的结果不单单影响到身体的各部门,同时也影响了全身。亚里士多德曾说:“生命即运动。

”运动也确实是生命的本质。有机体的每个部门都在不停地迅速运转着。比如说,心脏在一张一弛间有力而不息地跳动着;每跳 28次它便把体内所有血液由动脉运至静脉再分布到身体每处的微血管之中,肺就像个蒸汽引擎般无休止地膨胀与收缩;内脏也一直蠕动工作着;各种腺体不停地汲取养分再分泌激素;甚至连脑也随着我们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而运动。世上注定要有不计其数的人去从事办公室工作,他们经常无法运动,于是体内的骚动与体外的静止不能被调和,必然导致显著对比的产生。实际上,体内的运动是需要适度的体外运动来平衡的,否则便会产生情绪的困扰。大树的繁盛荣茂也要有风来吹动。人的体外运动必须与体内运动平衡就更不用说了。

幸福基于人的精神,而精神的好坏又常常与健康息息相关,这只要我们于同样的外界环境及事件,在健康强壮与缠绵病榻时的看法以及感受有着怎样的不同中便可看出来,让我们感到幸福与否的并非客观事件,而是这些事件带给我们的影响以及我们对此的看法。就像伊辟泰特斯所说的:“人们通常不是受事物的影响,影响他们的是他们对事物的想法。”一般说来,人的幸福十有八九归功于健康的身心。有了健康,做什么事都是令人快乐的;反之就失去了快乐;即使有的人具有如伟大的心灵、开朗乐观的气质,通常也会因健康的丧失而黯然神伤,甚至发生质的改变。所以当两人见面时,我们通常都会问及对方的健康状况,相互祝愿福体康泰,原来健康才是成就人类幸福的最重要的成分。只有最愚笨的人才会为了其他的幸福而不惜以牺牲健康为代价,不论这其他的幸福是功、名、利、禄,还是学识以及过眼烟云般的感官享受,人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比健康来得重要。

愉快的精神是赢得幸福的要素,健康有利于精神的愉快,但要精神愉快仅有健康的身体还不够;因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也有可能终日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忧郁植根于更为内在的体质,此种体质是没法改变的,它系于一个人的敏感性以及他的体力与生命力的一般关系中,非正常的敏感性往往导致精神的不平衡,比如忧郁的人总是会比较敏感,患有过度忧郁症的患者会爆发周期性的不受控制的快活,天才通常会是精神力即敏感性很充足的人;亚里士多德观察到了此特点,他说:“一切在政治、哲学、诗歌以及艺术上有突出贡献的人士都具有忧郁的气质。”毋庸置疑,西塞罗也有同样的想法。

柏拉图把人分为两类,即性格随和的人和脾气别扭的人。他指出关于快乐和痛苦的印象,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程度的受容性,所以即使经历同样的事情,有的人痛苦绝望,有的人却一笑置之。大概是因为对痛苦的印象的受容性愈强的人其对快乐的印象的受容性就愈弱,反之也成立。每件事情的结果非好即坏。总担忧、烦恼着事情可能转坏,因此即使是好的结果到来,他们也快活不起来了。

另一方面,是不担心结果的人,如果是好的结果,他们便很快乐。

这就好比两个人,其中一人的十次事业即使成功了九次,但还是不快乐,只为那一次的失败便懊恼不已;另一人虽然只成功了一次,但他却在这次的成功里得到了安慰和乐趣。然而,世事有利也就有其弊,有弊的事也必有其利,阴悒且充满忧郁个性的人所经受和必须克服的艰难困苦多半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欢乐而漫不经心的人所遭遇的困苦都是实实在在的;因此事事往坏处想的人不容易受到失望的打击,但是凡事只见光明一面的人却时常不能如愿。内心本就忧郁的人若一旦患上精神病或消化器官不良症,则有可能会因为长期的身体不舒适使忧郁变为对生命的厌倦。哪怕一些小小的不顺心便令其走上自杀的道路,更糟的是,即使没有特殊事件发生一样会自杀。这种人因长期的不幸福而想自杀,并且会冷静而坚定地施行他的决定。

如果我们观察到有这样一个受苦者,他厌倦生命到了极点时,的确可以发现他不会有丝毫的战栗、挣扎和畏缩,只是焦急地待他人不注意之时,立刻采取自杀行动,自杀几乎成了最自然、最受欢迎的解脱工具。即使是世上最健康最愉快的人也有可能自杀,只要他对外在的困难以及不可避免的厄运的恐惧大于他对死亡的恐惧,便自然会走上自杀之路。对于快乐的人,唯有在遭受高度的苦难时才会不得不选择自杀来寻求解脱。对原本悒郁的人而言,只要小小的苦难就会使他自杀。两者的差别就在于受苦的程度不同。愈是悒郁的人所需之程度愈低,甚至低到零度。但一个健康而愉快的人,非高度的苦难不足以使他自杀。内在病态悒郁情绪的加强能够导致人的自杀,外在绝大的苦难同样也会使人自杀,在纯粹内在到纯粹外在的起因的两极端之间,当然还有不同的程度。美也是健康的表现之一。虽然美只是个人的一个优点,没有与幸福构成直接的关系,但它间接地给予了他人一种幸福的印象。所以美对于男人来说,同样也有它的重要性。美可以说是一封打开了的介绍信,使所有见到这封信的人都对持信人产生好感,欢喜心便油然而生。荷马说得好:美是神的赐予,切勿轻易抛掷。

只要稍微考察一下便知,人类的幸福有两种敌人:痛苦和厌倦。进一步说就是即使我们幸运地离痛苦愈来愈远,但我们却是在向厌倦靠近。若远离了厌倦,我们便会更加靠近痛苦。生命呈现出两种状态,即外在或客观、内在或主观,在这两个状态里的痛苦与厌倦都是对立的,所以生命本身亦可以说成是剧烈地在痛苦和厌倦的两端来回摆动。贫穷与困乏带来痛苦;过于得意,人又生厌。所以,当下层阶级在与困乏作着无休止的斗争也就是痛苦挣扎时,而上流社会却在和“厌倦”打着持久战。对于内在或主观的状态,对立的起因是人的受容性和心灵能力成正比,然而个人对痛苦的受容性又和厌倦的受容性成反比。

现作如下解释:根据迟钝性的定义,所谓的迟钝就是指神经不受刺激,气质感觉不到痛苦或焦虑,且无论后者多么强大,心灵空虚的主要原因在于知识的迟钝,只有常常兴致勃勃地注意观察外在的细微事物,才能消除许多人脸上流露出的空虚。心灵的空虚是厌倦的根源,正如兴奋过后的喘息,人们需要通过寻找某些事物来填补已经空白的心灵。而所寻求的事物大多类似,试看人们依赖的娱乐消遣方式,他们的社交娱乐以及谈话的内容不都是千篇一律吗?再看看有多少人在阶前闲聊,又有多少人在窗前凝望室外。由于内在的空洞,人们在寻求社交、娱乐、余兴以及各类享受时,便产生了奢侈浪费和灾祸。人们要想避免灾祸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增长自己的心灵财富,心灵财富愈多,厌倦所占据的地位就愈小。那生生不息的思考活动在纷繁复杂的自我与包罗万象的大自然中寻找新的材料,实现新的组合,如此不断地鼓舞我们的心灵,这样,除了休闲时刻以外便不会再有厌倦乘虚而入。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高度的才智植根于高度的受容性、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强烈的感情;这三者的结合体,使人易动感情,对各种来自肉体和精神痛苦的敏感性也有所增加,不耐阻碍并且厌恶挫折——这些性质又由于高度想象力的作用变得更加强大,使整个思潮(不愉快的思潮亦包括在内),都好像真实的存在一样。以上所述的人性特质适用于任何人——不论最笨的人还是空前的大天才。所以,无论是在主观还是客观方面,一个人接近了痛苦便意味着远离了厌倦,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