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说选刊(201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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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评论:蕴含现实忧思的讽刺(石一宁)

蕴含现实忧思的讽刺 文石一宁

李新勇的《黄河大合唱》是一篇当下创作中不多见的讽刺小说,颇让人耳目一新。

小说故事并不复杂:一只绰号叫“曹公公”的狗因为主人刘一刀全家人进城务工并定居,成为一条被抛弃的狗。曹公公由于交配过度,累垮身子,遂出远门寻找刘一刀,想让主人帮它“搞点伟哥”。在一个叫大兴镇的地方,它躲过了胡大峦以“洋油弹”为手段的暗杀,却使胡大峦因误伤顾客而坐牢罚款。出狱后的胡大峦企图抢劫并杀害单身独处的老太太陈阿婆,又被曹公公制服。曹公公在大兴镇与陈阿婆暂时相依为命,曾在陈阿婆发病时及时找来镇上的兽医(兼人医),再次救了陈阿婆的命。初夏到来,陈阿婆旧病复发,曹公公又到镇街道办找兽医,但兽医开春也进城打工了,曹公公只好去找陈阿婆的另一老熟人、每天给水库工地送榨菜的吴瑞荣。在水库竣工典礼现场,曹公公意外见到了旧日主人刘一刀,然而已成为老板的刘一刀反而吩咐手下胡大峦等杀狗吃肉。曹公公在逃命中遇豆腐渣工程水库溃坝,想到水库下游正躺在家中的陈阿婆,便朝陈阿婆所在的方向狂奔……简单而荒诞的故事,喜剧性的语言和叙述风格,呈现的却是悲剧性的主题。它举重若轻。轻快的形式托举的是沉重的内涵。

讽刺体现的是一种对现实的态度。换言之,讽刺即是对现实的批判。将《黄河大合唱》视作一篇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抑或并无不宜。在小说中,乡村青壮者不仅自己进城打工,而且不少人将家中老小一并带去定居。在工业化时代,城市化进程加速,农村人口向城市大规模迁移,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时代洪流不可阻挡,《黄河大合唱》的作者想必亦无抵触。小说否定的只是这样的现实:游荡着一群群六神无主惶惶不安的狗和猫的荒芜的田野、凄凉的乡村,留守老弱少人关顾,而某些进城者迅速堕落。《黄河大合唱》将当下乡村的景象描绘得如此落寞黯淡,或许会引起一些读者的质疑。但讽刺体裁需要一定的夸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河大合唱》这篇小说使用的是夸张修辞,我们不必从外在的真实与否对它进行考据。另一方面,小说内在的真实性又是无可置疑的,因为它所勾勒的乡村线条与时代的大势是榫合的。无独有偶,《民族文学》今年第7期在“特别推荐”栏目刊登的瑶族青年作家钟二毛的短篇小说《回家种田》,里面也有类似的描写。小说的主人公高中毕业,想留在村里种田,却被家人催促去广东打工。回村过春节的打工者们正月初四一过,就有人搭车走了。“他们走的时候,义无反顾……好像这个家,这个他们一砖一瓦一肩一膊垒起来的家,是一个旅店,住一晚就走,包都不用打开。”而“整个田野,像一块陈旧的塑料薄膜,灰灰的,死了一般”……作家是生活中的敏感者,文学是时代的晴雨表,《黄河大合唱》这篇小说,正是体现着作家对农村现实的深切的忧思和人文关怀。小说的讽刺体裁的规定性,使它对当下乡村的“空村”状况夸张描写并推到极致,而这正是为了追求一种让人触目惊心的艺术效果和阅读反应,从而达到像鲁迅所言,“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我之所以肯定《黄河大合唱》这篇作品,还因为它不滥用讽刺,绝不在不应讽刺之关节施加刺针。它的讽刺是有分寸的,小说是蕴含柔情的。高明的讽刺家是批判者,同时又是胸怀理想者。他不必对现实开药方,但心中应存敬畏与悲悯。在小说《黄河大合唱》中,作者对乡村的恶棍和堕落者的讽刺是无情的,但对兽医和两个大学生村官则是一种善意的调侃;对因儿女不在身边而平时互相关照的陈阿婆和吴瑞荣,则是倾注以满腔同情。作品的主人公曹公公是一只狗,因此更多地受动物的本能所支配,但作者在以诙谐搞笑的笔墨描写曹公公的动物性的同时,也对它接近人性甚至超越人性的一面予以渲染。小说篇末,曹公公狂奔去救陈阿婆,洪水灭顶,“它奔跑的念头依旧没有熄灭,假如不被洪水淹死,它绝不停止。”作品的这一结尾,是对曹公公这一动物形象的升华,其实也是对一种牺牲精神和大爱精神的庄严礼赞,而这正是讽刺小说所应达到的崇高境界。

[ 作者系《民族文学》副主编、著名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