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沉默,两人有些意兴阑珊。
小环平时的话本来很多,但今日却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兴致,这让粉扇微感讶异。
相处久了,两人的关系也比较亲密,她小儿女的心思从来都不曾瞒着粉扇。小环此刻的沉默,让粉扇颇为担心。
不经意瞥过她,粉扇发现她脸上似有忧郁之色。
粉扇不喜欢看到她忧郁,细问之下,才知道小环同疤子发生了口角。为的不过是疤子不擅于言语讨小环的欢心,而小环心有怨尤罢了。
粉扇开解道:“风流倜傥的男子最会说话,也是最懂女人的心思,对你着迷时,什么甜言蜜语说不出来?可是这样的男子又最易负心,到负心之日,什么绝情的话同样也讲得出来。小环,情意是放在心里的,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上。”
而小环却依旧不能理解,她噘嘴道:“可是人家就喜欢听嘛!”
粉扇叹道:“卿卿我我谁不喜欢?可总得人家说得出来才行呀。疤子他压根就不是那种会说情话的人,他是那种大声说话,大口吃饭,大步走路风风火火的人。你现在硬要他改变,这是在为难他。”
小环不语,垂下眉目,脸上有着怅然之色。
粉扇劝道:“这些是不可强求的,你不能要求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非要长出一双修长的手来。你好好想想,除了他不会同你说情话之外,他可还有别的地方让你讨厌甚至憎恶的?”
“倒也没有!”
“我记得你说前天去溪边浆洗衣裳,水流急了,不小心将你一件最喜欢的衣裳给冲走了。幸好当时疤子正陪着你身边,他怕你难过,于是顺着水流追去想要捡回那件衣裳,因此不小心踩到出来晒太阳的毒蛇。他竟然不顾毒液蔓延,直到捡到你的衣裳为止,才去找二寨主解毒。这样的情分,你难道不觉得比说一千一万句情话更来得实在也更入心吗?”粉扇缓和了语气,伸手抚着小环的肩头。
小环愣了愣,终于点头。
粉扇又道:“虽然二寨主解毒的本事高,但疤子终归是受伤的人。只怕也是要休息几天的。如今你还抱怨他不知卿卿我我,是不是有点任性?若说两人相爱非要你侬我侬的,也不一定非要男人来说情话吧?小环,你也可以主动一些,说些情话哄哄疤子呀。你忘了,他可是为你而受伤的。”
听了这些话,小环再没有了失落。目光明净,笑笑,她低声道:“小环明白了。”
粉扇微微颔首,看着晴好天气,柔声道:“去吧,去看看疤子,别让他心里多想。”
小环略想一想,起身缓缓朝疤子住处而去。
金灿灿的阳光无所顾忌地撒了下来,将粉扇严密裹住。望着天幕久了,觉得双眼酸涩难耐,粉扇起身,却是眼前一黑,便要摔倒。
忽而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扶着他,她勉强缓和下来后,哽咽道:“小环,我没事,你怎么就回来了?”
却是温和如暖阳的声音传进了粉扇的耳内:“怎么了,粉扇?”
是男子的声音,那样熟悉。
粉扇陡然一惊,立刻转头去看,灿然的天光下,他一袭白衣出尘,青丝被风吹拂,眉目温和更显得卓然不群。
“云飞?”惘然地唤了一声。
那隐匿于眉梢眼角的忧伤让他心生怜惜,许久不见,她消瘦如斯。
“是不是不舒服?”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粉扇的皮肤传到心里,让粉扇感到无比安心。
粉扇低声道:“没有。”
“你刚刚差点晕厥,怎么会没有?”他的回应里有着深深的痛惜,眸光凝着她的脸,柔声问:“为何不肯好好珍惜自己?”
“每日无所事事,有吃有喝有人服侍,又怎么能说没好好珍惜自己?”粉扇嘲讽地笑,眸子里却是落寞无边。
他扶着粉扇不堪一握的玉臂,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莹白皮肤下纤细脉络清晰可见。他不禁惋惜,再怎么姣好的容颜,终究是少了些血色。
“这些日子我未曾来看你是有事缠身,粉扇,我心里很记挂你的。”他语气低沉,似乎压抑已久,话中有着流转的情意。
粉扇有一刹那的恍惚,那个似曾相识的眉眼又乱了她的心,她喃喃道:“我不怪你!”
“我一回来就赶紧来看你,想知道你这些日子好不好。”他的目光温柔如山涧清溪从心中淌过,纵使眉梢多了几许仆仆风尘,而他一袭白衣妥帖着玉立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的清香,依旧不减他的洁净。
粉扇笑笑,惘然道:“和先前一样,没有好也没有坏!被困之人,谈何好坏?”
他一窒:“别这样说,事情总是有转机,相信我!”
粉扇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这次下山,我是去找一个人。”他缓一缓,简短地道:“市井之中近来一直有传言,前朝凤国的朝阳公主尚在人间,我是去找她的。”他环顾四周,并不见第三人,轻声道:“有人说她到了白云镇,以卖唱为生。”
粉扇眸光复杂地看着拓跋云飞,轻声问:“可见着了她?”
拓跋云飞点头:“见着了。”
“然后呢?”粉扇静静地看着他,眸子水雾缭绕。
“没有然后······”拓跋云飞扶着她走向屋子,一边道:“她虽然长得端正,但绝不是那朝阳公主。”
“你怎么这样肯定?”她咬着唇,轻声问。
进了屋,粉扇坐下,拓跋云飞亦坐下,门边水晶帘子被风吹得一片轻响,悦耳动听。
“若一个女子曾经贵为公主,之后不管怎样潦倒,身上总会有公主的气质。”拓跋云飞清和的眸光锁住了粉扇:“那歌女却只是个庸脂俗粉,她怎么可能是凤国公主。”
“世间沧桑最能改变一个人,她经历国破家亡,又流落民间必定很是艰辛。也许······属于公主的高华气韵真的荡然无存了。”粉扇提起桌上的茶壶,替拓跋云飞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喝口水吧。”
拓跋云飞饮了一口,顿了顿,眸色深深地望着粉扇:“你为何从来不打听我的事情?”
“嗯?”粉扇讶异地看着他。
“比如我的身世,比如我的过往,再比如我为何要找凤国公主?”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是他见过的女子里最特别的一个。
粉扇淡淡道:“我一向心性冷淡,不喜欢随意打听他人的事情。”
拓跋云飞轻声而笑:“果然是奇特的女子。”
她莞尔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俏皮的神情:“哪里奇特,不过平凡之人罢了。可比不得那些小家碧玉,皇家公主,你这样说我,我可是受宠若惊了。”
他微笑着看她,把玩着手中已经空掉的茶杯,眉目温和,转而轻快道:“你这样意态闲闲的样子真真好看,少了那种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两种仪态,都让人爱怜。”
粉扇脸色微红,难为情道:“你一向持重,这会却如此轻狂,担心我赶你出去。”
拓跋云飞一愣,立即发觉自己确实有些轻浮了,歉然道:“唐突了,不要介意。”
粉扇也不纠缠这个,只是问:“你对朝阳公主有兴趣?”
“我和朝阳公主有着莫大的渊源,只是眼下不方便说出。”看着粉扇眸中无波,拓跋云飞才又道:“日后时机成熟,我一定细细说来给你听,好吗?”
日后怎样还是未知数,这样的约定,她又何必当真?
粉扇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说不说都没关系。”
“可我把你当知己,而不是一个过客。”拓跋云飞认真道。
粉扇笑笑,也不多言。
拓跋云飞以为粉扇为自己不肯将朝阳公主一事相告而介意,便道:“也许有时候少知道一些事情,对你是一件好事。”
看来他是误会自己了,粉扇暗想,她不接话是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并非介意他不肯如实相告。
粉扇的眼神清澈而明了:“你能为粉扇的安危着想,是你的可贵之处,我很感激。”
拓跋云飞与她相视而笑:“若说解语,你当之无愧是一朵解语花。”
话音未落,小环已经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拓跋公子的人了,小环奇怪公子哪里去了呢?”小环一边说,一边朝拓跋云飞施礼:“想不到公子一回来,便给姑娘带来了解语花。”
“这······”
小环没看见拓跋云飞诧异的神色,走到粉扇跟前,笑道:“姑娘,解语花在哪里呀,我想看看。”
粉扇愣住,与拓跋云飞对望了一眼,解语花是看的么?
拓跋云飞但笑不语,看来这丫头还没搞明白解语花是什么意思。
粉扇只觉好笑,看着小环微嗔道:“解语花有什么好看的,不要看了。”
“看看嘛,姑娘,放哪里了,小环去把解语供养起来。”说着,小环四下里找。
粉扇无奈地低声呵斥:“别找了,解语花不是花,你找也找不到的。”
小环困惑地看着粉扇问:“记得那日拓跋公子送了白梅花给姑娘,当时明明是花来着。今日公子又送了解语花来,怎么就不是花了?”她歪着头,蹙着眉,嘟哝道:“都是花吔,姑娘。”
拓跋云飞见小环愣是不懂,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
粉扇看向他,低声道:“莫要管她,她想知道什么是解语花,让她自己去弄清楚,没理由凡事都要解释给她知道。”
拓跋云飞会心一笑,便也打消了解释这解语花的念头。
小环不满地看了粉扇一眼,道:“姑娘越来越小气了。”说着,也不管粉扇和拓跋云飞是否需要她侍候着,便径直拿了针线走出屋子去绣她的绣品。
“被惯得没了规矩了······”粉扇低叹。
拓跋云飞笑道:“这样反倒可爱,她与你相伴,你不会闷着。”
粉扇一笑,也不再提。
又坐了会,拓跋云飞告辞而去,望着白衣身影没了踪影,粉扇心里却疑窦丛生。
这拓跋云飞和朝阳公主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
他与凤国是什么关系?
他是谁?
他来飞鹰山又是做什么?
一切如此迷离,好似重重烟雾萦绕,前路迢迢,凶险难辨。
粉扇沿着花径而行步,不知不觉中,却来走到了后山的那片水域。
到湖边时,只见湖水泛着粼粼波光,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原来是有人在湖中洗澡。
粉扇见是个男人的背影,早吓得背转身去,趁着那人未察觉她的到来,一走了之。
可还未抬步,那男人便喝住了她:“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