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微微一沉,不禁往后退开一步,看着慕天遥道:“你今天哪里来那么多感叹?”
他深深凝视她,动情道:“是感叹,但更是我的肺腑之言。”
她渐感不适,垂下眼帘道:“感叹也罢,肺腑之言也罢,你不该对着我说。”
慕天遥微微叹息,眸光转向天幕:“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尽管如此,这些话,我只对着你一人说,再不会对第二个女人说。”
粉扇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凄然一笑:“我竟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如此重要,你让我如何是好?”
“我让你如何,你便能如何吗?”他语气含着试探,含着期待。
她懂,但她情愿自己真的不懂,这个男人的情意总是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双手交握,指关节微微泛白,心头凉意渐起:“你说笑了,天遥,我只当是一句笑话来听,你也必须要忘了这话。”
“你只当一句笑话而已······”他的声音亦含凉意,因着粉扇的疏离和拒绝。
粉扇狠下心肠来,唇边绽放一抹如花微笑:“只要你肯放弃山贼生涯,过正常的生活,以你的相貌、武功和才智,必定是很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慕天遥失笑,眸子重新凝聚在粉扇清丽的脸容上,沉声道:“放弃山贼生涯不是不可以考虑,可我同时求的也就是今生能与姐姐相伴,其他的莺莺燕燕花花朵朵,我根本就无心认识。”
闻言,粉扇内心如涟漪荡漾,他的话总是让她无措。
“有些事情忌讳过分执着,执着的人总是自苦,也让对方烦恼。天遥,我对你说,子卿是我今生挚爱,我们有过盟誓,今生永不相弃。四年前,他去往帝都应试杳无音讯,如今,我就是要去寻他的。”
慕天遥亦正色道:“能让姐姐倾心的男子,必定也十分的出色。既然是在四年前,他就前往帝都应试,那么不管是否高中,他都该有音讯捎给姐姐。可是他没有,没有音讯给姐姐的情况也许很多,但是有一种情况可能会更可信。那就是他高中了,而凭着他出色的长相以及才华,他或许已经娶到重臣贵族家的女儿了。”
帝都繁花地,纸醉金迷场,有着多少的诱惑?
粉扇不是没有这样的担心,可她总是告诉自己,要相信子卿,子卿绝对不是喜新厌旧,攀龙附凤的人。
不是!
她清丽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花瓣上笼着的一层轻薄水雾:“天遥,你实在无须多言。若他真的另有所爱,真的将以往都舍弃,我,我·····”
只是——说到这,粉扇却哽咽难语。
她自问,若子卿真的已经步入仕途,拥有着荣华富贵不说,还另有所爱,将她粉扇遗弃,她又该如何?
继续纠缠,还是决然放下?
她不知道!
慕天遥此时偏偏生了逼迫之心,他上前看住了她,沉声问:“若姐姐所爱慕之人真的另有新欢,我只想知道,姐姐会如何做?”
“如何做?”她的目光迷离,似有解不开的困惑和无法选择的为难。
“是啊,我只想知道,姐姐若有朝一日面对的是一位负心薄情之人,姐姐到底会如何选择?”慕天遥虽然心有不忍,更怜惜她眼里所蕴涵的困惑,但他此刻却只想自私地逼她做出一个选择。
他的逼迫击中了她内心深藏的痛苦,她激灵灵个冷战——如果真是这样,只怕她没得选择。
若一个男人真的要抛弃一个女人,即便那女人怎么不舍,怎么去痴缠,都是没用的。
一个已经变心的人,是不会留恋以往的种种,而那些山盟海誓,也不过是云烟过眼,飘渺更不真实了。
“若他负我,我便了断尘缘,从此青灯古佛度此残生。”说出这话,粉扇强制压抑内心的悲痛。
苦情湖畔,岳家夫妇从市井听来的流言蜚语便如一块巨石般压在了她的心头。她依旧记得岳家夫妇脸上的愁容和担忧,他们小心翼翼地劝说她,让她去帝都找子卿。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子卿真的另有所爱,也不能不给粉扇一个交代。不管如何,岳家夫妇都认为粉扇该去找一找这个消声匿迹四年的男人。
不错,如果正如流言那样,子卿已经变心了,她也得面对。
就这样,她踏上了去往帝都的路。
她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情况?
多想无益,既然慕天遥想要知道她面对负心之人是怎样的选择,那她便告诉他。
可她的做出的选择让慕天遥恼怒无比,他有些激动道:“你也知道劝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怎么姐姐你就要吊死一棵树上呢?青灯古佛,你想都不要想,你若真有这样一天,我就算抢,也要将你抢回来,我不会让你去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一生皈依佛祖,这样有什么不好?”
面对慕天遥的不讲理,粉扇忍不住辩驳。她已经很伤心了,因为可能要被遗弃的人是她,她承认自己脆弱,若真被子卿遗弃,她真的很可能万念俱灰。她无法像子卿那样无情地放下苦情湖畔朝夕相对,耳鬓厮磨的情分。
月光照射在慕天遥玄色衣袂上,折射出一种凝重的光泽。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好似要刺痛人心。
他恍惚明白,粉扇眉宇间所流露的淡淡忧伤是因着什么了。
“可是,女人是用来被男人疼爱的,不是去追随那佛祖的。”慕天遥很难过,他怪自己怎么不是子卿,怎么不是粉扇心中的那个人。他满含怜惜地望着她:“你若真失去他,可是你还有我,你可以重新选择一次。”
可是,真的能重新选择么?
粉扇抬眸看他,他亦看她,瞬间四目相交,宛如梦中。她心中惦念的是那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眼前相对的,是一个为情执着到固执的人。
也许选择后者真的会比选择前者更可靠,只是,她已经付出身心,又如何能如此轻松了断再重新选择?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和他,相逢太晚。他再情深意重又能如何?再深的情,再可靠的人,于她,也只能归于一句无缘罢了。
粉扇敛去悲伤,像是自己安慰自己道:“在没有见到子卿前,这个负心的可能只是假设。何况,我始终不信他是薄情负心之人。”
“我也同样觉得,在你真的见到了子卿之时,他已经负心的假设也许会变成可能。”慕天遥语气低沉,他不是真的想打击粉扇,只是他却一直在这样做。
他控制不了,或许是因为失望,是因为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嫉妒。
只那么一瞬间,粉扇的脸色一变,可是她没有再反驳。
“天遥,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让我静一静。”她走开几步,转头看着别处。
清风徐来,她散落于背的青丝被吹得飞扬,也把他玄色的衣袂吹得微微作响。
夜来湿润的空气浸润着他们的脸容,清凉的感觉安抚着他们各自焦灼的情绪,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他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我还是那句话,我愿意等你。”
粉扇浅笑,带着一抹苦涩。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对那人说的,她会在苦情湖畔等他归来。
可是她等了四年,等到的是那不知真假的背叛。
子卿若是平步青云,或许身不由己,将她留在苦情湖畔也许只是暂时的。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替子卿找着各种借口。
她很惶然,可她会信守当时的誓言,等待他的归来,若等不到,她就效仿秦时孟姜女的万里寻夫。也许她不该这么执着,可这世上的爱情又有多少不是执着和伤感并存的呢?
“天遥,这里有坚贞的梧桐树,可是,你知道苦情湖畔有什么吗?”她望着阔叶成阴的梧桐树,忽然问慕天遥。
慕天遥微微发怔,苦情湖,他没听过,更没去过,又岂会知那里最多什么?
粉扇也不管他,微笑着道:“在我和子卿住的地方有个苦情湖,湖的周围生长着很多的花草树木,其中最多的是苦情树。”
“苦情树?”
“不错,这树疏朗俊逸,颇有器宇轩昂的书生风骨,因生长苦情湖边,当地人就称这树为苦情树。”
他闻言微微一愣,微笑在月色下渐渐漾开:“有些意思。”
“而这苦情湖的由来,也有一段往事,是在很早很早之前,湖边住着一对相爱的男女,后来这女的不幸失足落入湖中死了,而这男的竟也跳入湖中殉情。周围的人应感念这一对情人,便将这湖改名为苦情湖。”到想起苦情湖畔的轶事,粉扇心里有模糊的痛感,她回首微笑。
“姐姐······”慕天遥有些怔松,为这苦情湖的由来。
粉扇道:“子卿还告诉我,湖畔其他的树都开花结果,唯有这苦情树从不见开花。”侧过脸对着慕天遥,她的眼里没有情绪,嘴角依旧带着淡然的笑容:“既然不开花,当然也就无从结果了。”
慕天遥心下疑惑,揣测不出粉扇说这话的真正意思,他?不语,便微笑着拉拢粉扇,很温柔地轻搂过她,道:“不要这样吹风,容易着凉的。”
不习惯这样的亲热,粉扇轻轻推开他,接着道:“无花无果,这又如何?”
“如何?”他狐疑地问,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夜风吹来的方位。
粉扇看在眼里,却不让自己为其所动。她淡淡道:“不能如何,一棵树罢了,又岂能当真?”
慕天遥哑然失笑,苦情树是树,梧桐树也树,它们只是树而已,不管有着什么传说,也不管有着什么含义,都不能当真了。
抬头见月又已经移向了天幕正中,粉扇提起裙角便朝屋子走去:“夜深了,我要歇下了。”
刚走开两步,却听慕天遥在身后道:“总之,我不会放弃。”
粉扇回头,淡漠看他。
终是无言,她转身,曳地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地面。踏着满地轻浅月华走入屋内。
门关上,将他们隔开,外面,夜深露重。她似乎听到他略带忧伤的叹息隐约传来,不知叹的是她,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