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粉扇和拓跋云飞并非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当时还有小环在场。至于聊了些什么，虽然所聊的内容并不是私密话题，但粉扇觉得，这是她和拓跋云飞之间的事情。慕天遥他不必知道，更无权过问。
“天遥，我是爱花之人，好生供养那几支白梅并无过错。只是我想不明白，我这样做又怎么让你不舒服了？”粉扇冷着脸，盯住了慕天遥那似笑非笑的脸容。
“拓跋云飞肯定很喜欢你，要不然，他也不会雨夜给你送白梅来。自小时候起，我的爹娘和师父就告诫我，做人要坦荡，要正派。像他这样心机费尽来俘获女人芳心的事情，除了拓跋云飞做得游刃有余，我慕天遥是绝对做不出来。”
什么话？
拓跋云飞不过就是送了几支白梅过来，何至于让慕天遥将他说成是个好色之徒？
自己暴虐不知理、也不知礼数都罢了，此刻还要一味诋毁儒雅斯文的拓跋云飞，粉扇想着就心烦。
她冷冷道：“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男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慕天遥听出粉扇话中全是讥讽，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晓得么？”粉扇嗤笑，接着别开视线，看着天幕闪闪发亮的星星，淡漠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这样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拓跋云飞如天上的星星，而他慕天遥就如地上的芥草了？
慕天遥本就因粉扇收下了拓跋云飞雨夜送来的白梅而气恼，此时见粉扇不当他是一回事，还拿他同拓跋云飞比较，气更不打一处出。
他犀利的眸子透过夜色，深深地锁住了粉扇的脸，要笑不笑地道：“我知道你的心已经给了拓跋云飞，不过我不介意，因为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不屑。只是也让我看清楚，世上本就极少从一而终的人。”如此羞辱粉扇，慕天遥还觉不够，接着又道：“林粉扇，你好让我失望。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子卿呢，怎么因着一个拓跋云飞就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来，你所谓的忠贞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到底是寂寞难耐啊，别的男人稍微几句好话就俘获了你的心，人家还没开始耍手段呢。”
水性杨花·····寂寞难耐······可恶的慕天遥！
手起声落，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慕天遥的脸上。随后，粉扇后退几大步，远远地避开慕天遥。
“混蛋！”粉扇的泪水集聚在眸中，所有的自尊和坚强似乎马上要崩溃。 雾气迷离中，让人看不清楚眼前景物。粉扇恨恨道：“慕天遥，你很爱这样讽刺我、挖苦我、刻薄我，对吗？”慕天遥含笑看她，那笑是如此的冷冽，沁入人的五脏六腑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冰冻了一般。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恼怒和悲伤，她咬唇道：“你到底是求之不得，因爱生恨，还是你原本就是个不懂爱，只知道恨的人？你所谓的爱是什么？你是如何爱一个女人的？为什么你的爱那样奇怪，让你的亲妹妹慕小狸不是爱哥哥一样爱你，而是像女人爱男人一样爱你？为什么你的爱，让你爱的女人除了觉得受伤，还是受伤？”粉扇拼命克制，可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哽咽在粉扇的胸口，不能全部说出来，只好与眼泪一起倒流进心里。
“我的爱怎么了？我对小狸是兄妹之情而非男女之爱，小狸对我是什么情，我无法左右。”慕天遥愣住，随之清醒了不少。
粉扇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的妹妹爱你，像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那般爱着你，你怎么能无动于衷不管不顾呢？”
慕天遥烦躁道：“不要提她好吗？我们之间不要提别的人，不要说别的事情，就说我们两个就好，好吗？”
这样的男人，何其冷漠？
妹妹爱上哥哥，哥哥不但不去正确面对，还置之不管，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粉扇冷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他自言自语，他是喜欢她的，难道她真的对此浑然不觉吗？
不，她一定能察觉他那份浓烈的爱。
“你连想说什么都没想清楚，却胡说八道那么久，你不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很过分吗？”粉扇冷哼，对这个极度矛盾的男人也无可奈何。
“姐姐，我······”
慕天遥欲说还休，心中滋味翻腾。他觉得自己今夜的话有些过分了。他喜欢这个女人，他不该如此伤她，他想道歉。
粉扇叱呵：“住口，别叫我姐姐！”她不是慕天遥什么姐姐，充其量，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中，慕天遥费尽心机虏来的囚犯而已。粉扇两手交握，关节泛起青白颜色。她摇着头，冷冷问：“你如此厌恶我，诋毁我，何苦要将我囚禁在这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慕天遥忽然吟出一句诗来，眉宇叠成一个川字，似乎心思沉重。
他只喜欢耍刀舞剑练拳脚，何时会对文书典籍看上一眼？而诗书对他来说，就更不屑一看了，何况是去背诵。
可是此时，这诗确实是从他口中吟出的。这让粉扇恼怒的同时，不免生了一分惊讶。
“我如此厌恶你，诋毁你，何苦要将你囚禁在这？”慕天遥重复她的问话，像问她，更像问自己。
粉扇凝着泪眸看着他，想要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非要给一个答案，我除了告诉你，告诉自己，我只是爱你已经到了骨髓，情难自控，你信么？”
粉扇瞪大了眼。
信，但她只能装作不信，她不想他知道自己是相信他的。
“告诉我，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不？”慕天遥朝她微笑，方才的狂怒敛去，只剩下隐隐柔情蔓延开来。
她满意吗？
说不清，道不明，她不知道，她心乱如麻，无法理清，也不想面对。
“过来，粉扇。”他唤她，语气温柔。
粉扇还僵在原地，她左右为难。
“过来，靠近我一些，我只想你不要离我太远！”他伸出长臂，粗粝的手指伸向她，他只想握住她的手。
“天遥······”她瞠大了眸子，身不由主地向他走近。“放了我吧，不要再将我困在这里了！”
“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子，不管是你的容貌，还是你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特别。你的冷漠和淡泊，无一不让我着迷，粉扇，不要避开我，不要逃离我，我只想同你这样安安静静地相对一辈子。”
“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长得让人无法承受离别的痛楚和相思的煎熬。一辈子太短，短到让人来不及抓住曾经拥有的幸福。
一辈子，一个伤人又令人向往的诺言。可这样的诺言，不该是慕天遥许给她，不该！
“对！”慕天遥很坦率，说话也不再刻薄，此刻面对悲伤的粉扇，他只有无限柔情要缠绕她：“粉扇，你知道吗，我只想在余生里，能和你随意聊天。花朝陪你赏花吟诗，月夕伴你对饮抚琴，红尘俗世与我们无关，我们只在这世外桃源挥洒流年。”
“你一厢情愿可以，但是不要将我扯进你的绮梦中。天遥，你对我的情意，我很感动。我自知今生无法偿还你，但我会乞求来世相报。醒醒吧，天遥，红尘万丈，俗世于我们其实很难抛却，因为我们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免不了俗气，我从来就没有你想像中的美好，更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粉扇笑得心酸无比，慕天遥的绮念又何尝不是她曾经的绮念？
可人世无常，一切都在更迭，空自守着绮念，失望的到头来还是自己。
抛却也罢。
慕天遥却不肯醒，他觉得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锁住了粉扇那张莹白的脸，微微俯首，语气低柔道：“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来生太虚无，唯有抓住今生才是最应该的。粉扇，我知道你心中另有其人，虽然这个人不是拓跋云飞，但我知道这个人一直存在于你的心深处。你不肯说什么，我便也不问。可是，我只想告诉你，你也在我心中最深处。你先留下来，等你真的决定不肯接受我，我再放你走！”
“你才不会······”粉扇黯然不已，她已经拒绝了他，可他还是不肯放他走。
他有些苍凉地道：“还是不肯留么？”
粉扇责怪地道：“我早同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要一厢情愿地将我的轨迹强行与你的交集重叠，如果这样，我们只会伤彼此，也会落得自伤。”
“伤彼此？自伤？”他飘忽地笑声传入粉扇的耳内，她想躲开那笑声的来袭，却是无力。他已经一把攥紧了她的双臂，盯住了她道：“我以为爱人和被人爱是一种幸福，可为什么姐姐你却觉得是互相伤害？”
“两情相悦都免不了彼此伤害，何况是一厢情愿？”他带着阴郁的声音让粉扇有些无从接口，只能黯然地看着他的俊脸，一只手无力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当然，我今日已经表明了心迹，我和你，绝无可能。如果你再任性沉迷，你除了自伤，还能得到什么？”
“哈哈哈······”他笑，笑得大声而落寞。面对这个自己已经偷偷喜欢了四年的女子，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冷酷。四年前的那一幕蓦然浮现眼前，那带血的画轴和仓惶离去的背影。当时做下那一切，便注定了日后可能失去更多。
他不曾犹豫过，也不曾怕过，他只怕与她永无相见之日。
他爱上她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他无法回头。
他必须坚持，哪怕这样的坚持到最后还是镜花水月般，化为一场虚空。
“你······笑什么？”那笑回荡在空荡四周，和着阵阵春风，似乎带着不可抑制的力量，震荡着仅有的两个人。
慕天遥止住笑，放开攥住粉扇双臂的手，怅然地遥望天幕：“我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粉扇怔住，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曾几何时，她也这般伤感过。
一声微不可辨的叹息，却不知从谁的口中吐出。
两人都无力开口，因为梗在喉间的话是那般难受，相隔这么近，近到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忘了我，天遥，忘了我，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你该另外找个好女人替你们慕家完成延续后代的任务，娶妻生子，平安度日，不然你的父母在酒泉之下也难以瞑目！”粉扇终于柔声劝解，她希望慕天遥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