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孩子……”未央朝着箫箫伸出双手,她和箫箫分离得太久太久,刻骨想念吞噬人心,即便相逢了,也是一直克制自己想要相认的念头。如今一切揭开,她的女儿就在眼前,她再也不要隐瞒了,她要好好和自己的女儿相依相伴。
“娘亲……”留着泪,箫箫朝着未央慢慢靠近。
岳大嫂眼泪双流,一滴一滴,都滴落在怀中蒹葭的脸上。她生不出孩子,可是不妨碍她母性的善良。不管是箫箫和蒹葭,她们都是无辜的,岳大嫂不想让他们失去母亲。
终于,箫箫哭着扑入了未央的怀里。对于才六岁不到的孩子来说,长时间的分离,娘亲的容貌早就变得模糊了。今日的娘亲换了张脸,虽然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身体里的血缘之亲让她相信,这个女子就是她的娘亲。
所有人都看着这让人心酸的一幕,母女相认本是该开心的,可是在这厮杀中相认,未免让人黯然。
母女两哭在了一起,良久良久,两人才止住了哭泣。
未央站起身来,拉着箫箫的手,哭红的双眼扫视了一下众人。最后,她含着一抹凄微的笑,道:“不错,我就是林粉扇,我回来就是为了查明一年前谋害我的人,然后杀了他们报仇。”她的眸光徐徐转向问梅公主,冷然道:“你可知我的簪子是喂了剧毒的,我今天没杀了你,不是你不该死,而是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若不想报应不爽,你多为后代积点德吧。”
一番话说得问梅脸色煞白,她当然明白未央所指。蠕动着嘴唇,她无法回应。
未央又看着箫忘,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她给了他全部的身心,而他给她的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想再继续纠缠了,她决定放下这个男人。
男人一旦负心,你又能奈何?
她淡淡道:“从今以后,你我夫妻恩断义绝,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说完,未央拉着箫箫的手径直而去。
众人一片沉寂。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阻止。是否彼此放手和宽恕,才是最好的结局?
晴日依旧,夏季已深,草木葱茏,山花烂漫。
慕小狸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鸟语花香,流水淙鸣,也算是一处好的安息地。
虽然她和慕天遥拜过堂,成过亲,入过洞房也有过骨血,可死后,慕天遥依旧只以兄长的身份安葬她。
慕天遥说,他此生的妻子只有粉扇,也只能是粉扇。
恢复身份的粉扇沉默不语,如今她似乎心灰意冷,人生诸多变故和磨难让她一夜间消沉无比。
站在慕小狸的坟前,她无悲无喜,无怨无恨。却又在心底深处暗想,若是她从未离开苦情湖畔,是否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然后命运的车轮无法逆转,往事不会重来,想得太多无益。
笑一笑,她转身而立。
“决定好了吗?”慕天遥祭拜好慕小狸之后,走到粉扇身边,嘶哑着嗓音问。
“嗯。”粉扇点点头,余生之愿,就是照顾好箫箫。
两人又陷入沉默,静听夏风吹袂,一颗心却似浮云漂泊没有寄托。
半晌,慕天遥又道:“我要和你一起留在苦情湖畔。”
“不行,天遥……”如今的粉扇已经懒于言爱,她明白慕天遥的心思,却始终不肯接受。
是真的已经勘破了情爱,还是执念于心,无法面对他的痴情?他为她所作的,也算够多了吧?
“你不要拒绝,这辈子我不求和你做真的夫妻,能够守在你的身边,我于愿足矣。”这是慕天遥的真心话,如今的他,亲眼看着粉扇沉沉浮浮,悲悲喜喜,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爱她了。
爱她就好,不求回报,不强迫她,只要能在身旁守护她就好。
情太深,粉扇无法漠视,情太痴,粉扇不忍伤害。这个男子从一开始默默守护,她不是不曾感动,也不是不曾动情。如今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箫子卿依旧同问梅公主琴瑟和谐,她该做到的是真正的放下。
她无言,或许是默许了吧。
之后,他们离开了慕小狸的坟墓,去了桦树林。当日郑谨坠落断壁的地方,那下面,是滔滔河水。
没料到,箫忘和问梅能放过她。并且还让她带走了箫箫。如此甚好,从此这帝都,对她来说也算是无牵无挂了。
微微闭眼,郑谨的容颜再度浮现眼前。人的一生有许多想忘却却又难以忘却的人,有许多想淡去却又无法淡去的情,更有许多想要斩断却又斩不断的牵挂。郑谨,你若尚在人间,希望从此过平凡生活,不要再大风大浪。如若你已经故去,但求来生,你一切安好!
“郑谨乃凤国余孽,如今大庸皇帝也容不下他。云飞既然要复国,也许死,才是郑谨最好的归宿。”慕天遥同粉扇并立于断壁边,低下眉眼,却寻不到故人的身影。
“虽然如此,他毕竟救过我。”粉扇长叹,她和郑谨之间的恩怨难以算清。到底是恩是仇已经不重要的,唯一的事实就是,郑谨是因她而死。
回到小院,已经是黄昏。
岳家夫妇带着箫箫在院中玩耍,见粉扇回来,皆担心地看着她。
粉扇也不说什么,径直回到了屋子里。
夜里粉扇哄着箫箫入睡后,她心思百转,怎么也不能进入梦乡。所有的事情到此刻似乎都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其实不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可疑之处。
她觉得,这些可疑之处都需要弄个清楚。所以,她必须去见一个人。
丞相府。
拓跋云飞是一惯的白衣翩然,见粉扇的到来,他一点不意外。
“失败了对吗?”他问她。
“嗯。”她低声回答,态度却比较冷淡。
“你心地善良,面对仇人下不了手,也情有可原。只是这样的话,你之前的一切苦难都白受了。”他微微叹息,眸色深沉。
“你都听说了?”粉扇淡淡问,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快。
“当然,驸马府有我的细作。”他对她是不需要避讳什么的,因为相信她不会出卖他。
“是啊,我忘记你们都是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的人。”她亦浅浅一笑,略含讽刺。
他不在意她的讽刺,徐徐道:“若不如此,复国大业如何完成?”
她无言,深知历代帝王都是心狠手辣,踩着无数人的白骨走向皇位的。没有计谋和胆魄,又怎么能君临天下呢?
他继续说:“若我得成大业,你还是朝阳公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此话虽然平常,然而经他的口说出,却是柔情绵绵。
她黯然。
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是兄妹,身体流着一样的血,超出兄妹的感情,便是乱伦。然而,他们各自都很清楚,他们并非兄妹。可是又彼此不说穿,情愿以兄妹身份相处。
心里沉重,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就算你君临天下,我也不再是朝阳公主,我只是你万千子民之中的一个。你纵使贵为帝王,我亦不会留在你的身边,我情愿和你相忘江湖。”
“粉扇!”拓跋云飞无法接受她如此绝情的话,在他的内心,她依旧是他的所爱。留她在身边,只为了能随时看她一眼,知道她的喜乐。
“你不必多说。”粉扇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看了他一眼,轻移莲步,缓缓朝着书房中的刀剑架走去。直至到了跟前,她才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粉扇美丽的背影,微微叹息。原来自己也不是痴情之人,为了江山,他只有舍弃美人。他不想在复国路上因为情之一字而横生枝节,更知道,以粉扇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帝枉的女人。若执意留她,不是爱她,是害她。
他不言。
而她凝视着眼前宝剑,郁郁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听她如此问,拓跋云飞怔住:“怎么这样问?”
粉扇一手抚摸上宝剑,一边淡淡道:“你难道听不懂吗?”
拓跋云飞无语,确实,他不知道粉扇为什么这样问。他怔然地看着她,等待她把说挑明。
“我想知道,一年前的暴雨天,你都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变得肃杀。
一年前的暴雨天,便是粉扇出事的那天,拓跋云飞不可能忘记。他的心颤了颤,难道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已经被她知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他不想这么快承认,他怕是自己多虑了。
“你不肯说,可不代表那些事情你没做过。”她冷笑一声,宝剑已经出鞘,猛地一个转身,她手执利剑抵住了他的胸口。
“你想杀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这一刻,这个柔弱的女子能狠下心来杀他。
“不错。”
“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会让你明白的!”
看来,她是真的知道了。他的心一沉,无言地看着她的双眸透着冰雪般的寒意。
她嘴角噙着一抹凄微的笑意,像是恨,又像是失望:“一年前的暴雨天,我接到郑谨的信函离开驸马府后,接着瑶华也骑马离开了驸马府。瑶华刚走,你也骑着马离开了驸马府。驸马府马厩的老仆人,你不会忘记吧?”
拓跋云飞点头道:“记得。”
“慕小狸勾结瑶华布下这个陷阱,料定了我一定会跳下去。而你,却是借刀杀人。你杀的不是我,而是借此杀了另外一个人,我只要想起这事,我便无法不怨你!”她凝目看他,抵住他胸口的利剑并未移开半分。
“是因为你爱上了他对吗?”他眸色似一潭深幽潭水,让人看不清楚里面蕴含的情绪,可他的语气却是带着醋意的。
“和爱无关!”粉扇情绪有些激动,手中之剑刺入几丝,剑锋便刺透了他的衣衫而直接抵住了他胸口的肌肤。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这剑锋与肌肤相触的那刻,他分明感觉一股寒意凉透心窝。深深凝住粉扇,他道:“如若不爱他,你又何必为他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