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悠悠,一转眼已经是立秋。
慕天遥再没见过粉扇,一是因着粉扇没再来小院,二是他自己也没再去找粉扇。粉扇不来见他,或许是不想他。可是他不去见她,并不意味着不想。
他是想她的,只是因着那一场蛊毒的变故,他和慕小狸成了亲,他终日心绪消沉,根本没勇气再去见她。
越是克制着自己不去见她,他的心里就越想念她。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辗转于床榻而彻夜不眠。他真的很怕,很怕这辈子他和粉扇就此咫尺天涯。
相思如疾,思念成魔,这一天,他终于克制不住要见粉扇的念头了。他提着大刀,也顾不得回答小环和疤子的问话,便疾步迈出了小院。
来到丞相府,朱漆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宛如石雕,面无表情。
这一次,慕天遥没有硬闯,他只是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棵大槐树下倚着。怀中的那把大刀被秋日的艳阳一照,发出刺眼的寒光。
直到辰时,郑谨才下朝回来。刚步出轿辇,便一眼瞥见大槐树下那高大健硕的的慕天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慕天遥两眼,没说话,但也没进府门。
慕天遥见郑谨回府,便离开了那槐树,提着那把大刀径直走向郑谨。
郑谨身边的两个侍卫便上前两步,作势要拔剑:“休要伤害丞相。”
慕天遥一怔,随即便笑了笑,道:“你们也太紧张了吧?”
不待侍卫开口,郑谨挥一挥手,道:“你们退下,他不敢对我怎样。”
侍卫领命退到一边,但依旧紧张地盯住了慕天遥的一举一动,以防他别有用心。
郑谨唇角牵动一丝淡笑,低问:“你不逃,还有胆来相府见我?”
慕天遥双眸挑了挑,淡淡地问:“我为什么要逃?”
郑谨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外面传言说你是外族人,你潜伏在这帝都只怕是别有用心。”眸光落处,慕天遥微黑的俊脸清瘦了不少,下颌处还有着青色的须痕。压低了声音,他接着说:“自然,你那位擅长蛊毒的妻子只怕也非汉人,上次的事情我已经不想找她算账,你给我看好她,别让我找到她心怀不轨的证据。”
后面那句话,郑谨虽然是强压着声音说的,但是慕天遥听得出来,慕小狸上次对粉扇使用蛊毒的行为已经让他动了杀念。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人,慕天遥对慕小狸也做不到彻底绝情。此刻他听出话中暗藏的杀意,不禁皱起了眉。若郑谨真要杀慕小狸,他自然不会旁观。
沉默了片刻,慕天遥冷冷地问:“你怕见我是吗?”
郑谨一怔,问:“什么意思?”
慕天遥道:“鸡毛小事能奈你我何?大人怕我并非汉人,而我若与大人接触,会给大人带来想不到的麻烦的。”
郑谨沉吟,眸中神色深沉难辨。
慕天遥接着说:“甚至是灾难,对吧。”
郑谨望着他俊美的脸,冷声道:“皇帝还没你想的那么昏庸,你担心你自己好了。”
慕天遥不由得叹气,低沉道:“皇帝是怎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丞相大人肯定清楚。”
郑谨冷笑,刚要开口斥责慕天遥,却被慕天遥打断。
慕天遥脸色一沉,肃然了语气道:“我今天来见你,不是和你说这些废话,我有其他的事情。”
“哦,什么事?”心里虽然猜到,但郑谨嘴里却不肯说出。
“我想见见粉扇······”慕天遥说得很轻,可是很坚定。
郑谨心里一动,他知道慕天遥很爱粉扇,只是他却也有着男人的嫉妒之心。他总希望,别的男人都不要和粉扇有丝毫的关系。
可这是不可能的。
见郑谨半天没回应,慕天遥加重了语气,道:“我很久没见她了,很担心她。不知道她身体内的蛊毒是否都清除干净了,还有,她心情怎样?”
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天遥看了良久,郑谨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这样的眸光让慕天遥不自然起来,他不明白郑谨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
难道,他关心粉扇有错?
“你盯着我看什么?”慕天遥蹙起了眉,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悦。
“哦。”郑谨此时已经移开目光,他看着别处,淡淡说:“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就好!”慕天遥没好好气地瞪了郑谨一眼,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还有求于人,于是又压抑着不悦,沉声问:“我要见粉扇,希望你能通融。”
“你要见她,我自然是肯的。”郑谨一边说,一边又将视线重新凝在了他的脸上。
慕天遥见郑谨不为难自己,心里一喜,双手抱拳,刚要道谢,却被郑谨制止了。郑谨说:“也许你不知道,粉扇她其实、其实已经不在我这了。”
郑谨有些低沉的声音好似一把锤子敲在了慕天遥的心中,令慕天遥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慕天遥惊问:“什么叫做不在你这里了?”
“是真的,她人在驸马府。”郑谨说得认真。
“怎么会这样?”慕天遥双眉蹙得更紧,才多久的事情,居然发生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人就在在驸马府,千真万确。”见慕天遥似有不信,郑谨重复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冲着上次我切掉了你五根·······我也不会骗你。”他本想说五根手指,但眸光接触到他的左手时,又咽了回去。
慕天遥见他欲言又止,也猜出他咽下的话。慕天遥觉得他不像是搪塞自己,心里更觉得事情不简单,可是对粉扇为何会去了驸马府又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得不继续追问郑谨:“你总得给我理由吧,粉扇为什么就去了驸马府。我记得当初,你死活不让粉扇离开你的相府,不离开你的身边,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要一辈子守着她呢。”
“我何尝不想这样?”慕天遥怀疑他对粉扇的情意,这让他不舒服。他低沉道:“可这是问梅公主的懿旨,我不好抗旨。再说这也是·······是粉扇她自己的选择,并不是我强迫她去驸马府的。”
问梅公主要走粉扇一事,他如今还气恼。可是又没办法,因为去驸马府除了是公主的命令之外,也是粉扇自己的选择。如今慕天遥追问自己这事,看来,慕天遥对粉扇并不是真的知根知底,或许,粉扇罗敷有夫,慕天遥也不清楚。如此一想,郑谨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慕天遥爱慕粉扇,他也爱慕粉扇,同是男人,他能理解慕天遥心中的焦灼。
比他更焦灼的是慕天遥,粉扇又如何招惹上了问梅公主?
更让他疑惑的是,粉扇又为什么选择去了驸马府?若是郑谨不为难她了,还了她自由,她断没理由又去驸马府。她该回到小院,回到他慕天遥的身边,不是吗?
“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咬牙,慕天遥眼里泛着寒光。他不信郑谨不知情,他今天一定要知道原因。
他不希望粉扇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侯门如海,庭院深深,人心险恶,有着数不尽的争斗,他不希望粉扇被卷入这样的漩涡,将来无法全身而退。
他定定地看着郑谨,不放过郑谨任何的一个小动作和小情绪。
郑谨坦然凝视他的眸光,此刻郑谨已经明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对粉扇的身世可能还没自己了解得多。关于粉扇的一切,郑谨不想说出来。
“问梅公主带走粉扇,以及粉扇自愿去驸马府都和一个叫林云的人有关。”惆怅的语气让郑谨整个人看上去好似有些伤情,郑谨低声叹道:“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有关粉扇的点滴往事,郑谨觉得,还是由粉扇自己去对慕天遥说的好。
他相信,慕天遥肯定有办法见到粉扇。
慕天遥冷笑:“林云?”
“不错,林云是驸马府的幕僚,驸马和公主的座上宾。”郑谨道。
林云?!
“我知道了!”说完,慕天遥掉头就走。
看着慕天遥走远,郑谨的眼前浮现着粉扇的身影。他幽幽道:“粉扇,你在那怎样了?”
府内有人出来迎接,是赵管家。
“大人,真儿小姐又在哭闹。”赵管家一脸无奈,大小姐的脾气,他一个管家如何管得?何况这个大小姐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很难同她说得清楚道理。
“真儿又怎么了?”郑谨回神过来,抬眸看了赵管家一眼,然后朝府内而去。
“还是为了粉扇姑娘,真儿小姐吵着要粉扇姑娘回来,她想要粉扇姑娘做她的娘亲。”赵管家跟在郑谨的身后,将真儿小姐吵闹的原因说得很细。
郑谨没说完,眉宇却揪紧了一起。
“大人,你说怎么?”真儿成天这样闹也不是办法,下人们头痛,赵管家不得不请示郑谨。
“带我去见真儿。”他笃定地说。
“是。”赵管家黯然地叹息了,走了几步,又问:“哎,老奴总是觉得,当初大人不该这么轻易就让问梅公主带走粉扇姑娘。其实老奴觉得、觉得粉扇留在大人身边是件最好的事情。”
“赵管家,我也想粉扇未曾离开。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如今的相府已经不是以前的相府。”顿了顿,郑谨似乎叹息了一声:“风雨飘摇啊!”
“风雨飘摇?”赵管家一颤,这丞相府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么?
想问,却不敢问,赵管家看着郑谨的背影,只觉得那落寞地背影看在自己的眼里,化成了一抹心酸。
郑谨看不到赵管家的神情,他此刻的心思已经被女儿搅乱。女儿舍不得粉扇离开,他郑谨更舍不得。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郑谨无法强求事事遂意。
他放了粉扇离去,他的相府得以保全了下来。
其实在皇帝的身边也有他安插的耳目,他早就知道,皇上同驸马此次想要给他莫须有的罪名来除掉他的。皇帝派人去查了慕天遥的身世,发现慕天遥竟然是山贼头领的身份。除了给郑谨安个同外族人通敌的罪名,这下子,又可以给郑谨安个勾结贼匪,意图谋反的罪名。就算勾结外族的证据不足,可是当日在西郊,慕天遥救他是事实,而慕天遥是贼匪首领也是事实,所以他这谋反的罪名怕是难以洗刷。
他曾经想过杀了慕天遥,可是后来觉得不妥。杀了他,皇帝会说他郑谨杀人灭口毁掉人证。不杀他,慕天遥的身份总有一天会被皇上暴露于人前,而他郑谨势必会被牵连。如此一来,他郑谨的气数也真的尽了。
可是他没想到,问梅公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拿粉扇作为帮他解除这次危机的条件。他虽然没答应,可是粉扇却自愿要随公主走。
到底是天助他,还是天害他?郑谨无法知道,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
他想笑的,可是,笑不出来。
浣月阁就在眼前,他示意赵总管离开,他单独见见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