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浓和红衣回到小院时已是华灯初上,屋里的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因着是夏日,寝房并未闭门,而是以竹帘隔开。此时窗户大开,夏天的凉风徐徐吹进来,坐在寝房中的意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衣便给她捧了一碗药汁,苦涩的药汁气息清幽淡远,那是用来治疗意浓的咳血之症的。
红衣在意浓身侧坐下,盈盈笑道:“你的精神大有好转,起色不错,可见药还是得坚持喝的。”
“还不是得红衣你悉心照料的结果,谢谢你,红衣。”意浓朝着红衣一笑,烛火下的她显得柔美动人。
这和她往日的清冷孤傲远远区分开了,红衣更喜欢这样的意浓。
“我照料得再好,也抵不上你修心养性放宽心境来得更管用。”红衣亦笑,说的可是实话。
意浓笑笑,却是不再多说话,接过红衣手中的药碗徐徐饮尽。药汁浓黑苦涩,一碗下肚,她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浸泡在了这苦涩的汁液里。
蹙着眉,意浓伸出一手抚住了胸口,她感觉有反胃的迹象。
“来,吃一口青梅。”红衣赶紧将一枚腌制过的青梅递到意浓唇边,这是意浓最喜欢的。
轻轻咬下了一口,酸甜的味道萦绕于唇舌,迅速将那药汁的苦味消除不少。意浓细细咀嚼着,反胃的感觉逐渐平息下去。
“若是天天这样吃药,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意思。”知道自己患有不治之症的意浓有些心灰意冷,这一碗一碗的药汁,她吃怕了。
“身体不好自然需要吃药,不吃药岂不是更耽误病情?药到病除,这也是需要时日的,意浓姐,你就安心养病。”接过空碗,红衣将碗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幸好还能唱戏,否则,人生真是无趣的很。”意浓伸手揽住了红衣的肩头,笑意盈盈。
斜睨了意浓一眼,红衣道:“就算如此,到底你身体有些弱,还是尽量减少唱戏的次数,反正戏班有我在呢。”
意浓笑意更深,伸出一指戳着红衣的额头,道:“你想抢我饭碗啊?”红衣还未答话,她又接着说下去:“你的戏唱得不比我差,戏班有你,我确实不需要担心。红衣,我若减少唱戏的次数,恐怕你就得受累了。”
“生为戏子,这点累不叫累。何况,我也爱唱戏,意浓姐若不让我唱了,恐怕是不行的了。”红衣一手捉住了意浓的手指头,缓缓地压了下来。
意浓甩开她的手,笑道:“你既爱唱,索性往后我就不登台了。也好,我巴不得你去唱,我歇着,以后我呀,就让你来养着。”
红衣高兴得站起身来,娇声笑道:“你若肯好好歇着养身体,我是第一个赞成的。就这样说定了,以后啊,你就由我红衣来养。你什么都不要操心,你所唱的那些戏,我红衣都会!”
“你想得美呢!”意浓白她一眼。
红衣睨着意浓撇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养你。你的心思我最了解,你是希望你的那个他来养着你。”
意浓一怔,她自然明白红衣说的是谁。那个他,自然是箫林了。
可是,自箫林去了相府后,两个人便再未见过面。她曾想过卖身去相府为奴,可是被红衣拦了下来。后来听闻慕天遥赖着要去相府做侍卫,可是被丞相给拒绝了。
想到这,意浓的神色黯然了下来。
意浓咬着下唇,无限遗憾道:“那日上午,箫林是回过小院的,可惜我在酒楼,错失了见他一面的机会。”
“她既然能回到这就说明她没事,意浓,你不要再担心她。”对于意浓爱着的箫林是女扮男装的粉扇一事,红衣至今守口如瓶。叹了口气,红衣又道:“你莫要以为我是在宽你的心,隔院的慕小狸说,那日箫林来看慕天遥时,还有一大批侍卫跟着。我猜想,还未等你近身,就被侍卫拦下来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对于箫林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意浓茫然不已,不知怎的,脑海中掠过箫林的脸,他那双眼睛漆黑,盯着他,无比神伤。
“也许是好事吧,毕竟已经能够踏出相府,也许丞相接下来就会给箫林自由了。”勉强一笑,红衣小心劝解。
“可我觉得箫林在相府应该是不开心的,出来还有那么多侍卫跟着,根本就是被丞相监视起来了。”意浓觉得自己的心悸痛了一下。
红衣急忙道:“这不一定,说不定是你太杞人忧天了。”
“咱们该问问清楚慕小狸才好,兴许她知道很多。”想了想,意浓抬眸看着红衣道。
“哎呀,这还是算了,别去问慕小狸了。她刚和慕天遥成亲,说不定不喜欢我们老是去打扰他们呢。我听说慕小狸一向和箫林公子就有着很深的误会,你若去问她有关箫林的事情,只怕她也说不出好话来。”红衣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希望自己能给予她更多的安慰。
意浓神思恍惚,道:“讨厌,你总是阻止我见箫林,现在还阻止我打探箫林的情况,看来你是想要管制我了。”
红衣喃喃地道:“哪里啊,红衣一直盼着箫林来见你呢。前些日子,我还央着慕天遥能够带箫林来见一见你,以慰你的相思之苦呢。”
“红衣,你又取笑我了······”一听相思二字,意浓便羞涩起来。
“只可惜啊,等到箫林回这里来时,意浓姐你却在酒楼了。”红衣无奈一笑。
“可见,世上的事情总是多阴差阳错。”意浓摇头。
可不是阴差阳错么?红衣无声地瞥过意浓,心里纠结无比。她不知道,若是意浓知道箫林是女儿身又会怎样。
但愿,意浓能早日放下这箫林才好!
沉默了一会,意浓斜靠在红衣的肩头,狐疑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慕天遥近来很奇怪。”
“嗯?”红衣怔了怔,意浓在怀疑什么?
“据说慕天遥和慕小狸是兄妹,为何他们会成亲?”意浓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我也奇怪呢。我想问问慕天遥的,可是他现在基本不上酒楼了。虽然他就在隔院住着,可我却不敢去找他。你知道吗?那日我去隔院找慕天遥,那慕小狸对我似乎怀有敌意。”
“无缘无故地,慕小狸也会讨厌你么?”
红衣想了想,回答道:“我看她讨厌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所有去找慕天遥的女人。这是我的直觉。”
意浓道:“那我们岂不是更不能轻易去找慕天遥了?”
“是啊。”红衣笃定地道。
“他的伤怎样了?”意浓看着摇曳的烛火,神思也跟着飘荡了起来。她只知道慕天遥断了五指,却不知他是为何断的。
红衣清楚这事情,可是不敢告诉她真相。
“应该无碍了吧······”红衣抱着意浓,窗外的夜色渐渐浓了起来,一切显得诡异莫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百思不得其解的意浓低喃。
“那就只有慕天遥自己知道了!”红衣淡淡地答着。
隔院。
“天遥哥哥,洗澡的水准备好了。”走近慕天遥,她低柔地唤他。
慕小狸的低唤声将他自迷思中惊醒回来,他回头看她一眼,她还是一副柔情款款的样子。
“我知道了。”淡淡的语气不带任何的情愫,慕天遥一动不动。
见他不动,慕小狸便上前来拉他的手:“走吧,我来帮你洗澡。”
“你?!”慕天遥忽地盯住了她。
“是啊,我是你的妻子,以后你洗澡都由我来侍候。”慕小狸以最甜美的声音回慕天遥。
“妻子?”冷哼了一声,慕天遥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样的表情有些伤慕小狸,可她表面上依旧笑得嫣然:“对啊,我是你的妻子,侍候你是应该的。”
“不需要!”冷冷地三个字吐出时,慕天遥甩开了慕小狸的手。
“天遥哥哥?”慕小狸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只觉得脑子一片嗡嗡乱响,为什么他一直以冷漠对她?
是她做得还不够好么?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研习女工,为他不再同拓跋冰儿来往,她在尽自己的所能来做好一个妻子。可是,他还是待她冷漠如冰。
“小狸,你实在不必为了我而做这些,因为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他冷酷的说着,对她受伤的神情视而不见。
她不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她可以冷漠到这样的地步。她说:“我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即使没用,我也会这样做。”
“明知没用,你何必要做这些让我生厌!”慕天遥不屑地看着她,笑得再美,那也是有毒的。
“你讨厌我为你做这些?”咬着唇,慕小狸忍住心酸。
“当然,所以我奉劝你不要做这些。不管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机!”冷眸扫过她,慕天遥笑得讽刺。
慕小狸瞪着他,难道在他的心里,她果真如此不堪么?
可是不管怎样,如今他们已经是夫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能改变,他就该面对,该接受不是么?
慕小狸别头,道:“你是我的丈夫,一个丈夫该如何对待妻子,难道你不晓得么?”
“我当然晓得如何去当一个丈夫,只是在我的心里,我的妻子都是粉扇,而不是你!”慕天遥说得斩钉截铁。
转回头,狠狠盯住了他,慕小狸心里颤抖不已。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每个人都能将情绪藏得很好,可为什么他的眼睛总在沉寂中透露着对林粉扇那惊涛骇浪般的感情?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一边问一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的话分明像一把刀子狠狠戳着她的心,痛,是唯一的感觉。
他为了救她,断了五指,她本该感激的。可是,他却以戳心之痛加诸在她的身上,她可以不怨,不恨么?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捂着胸口,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不要动怒、不要动恨、不要伤心!可她在他话出口的那一刹那,分明感觉到了痛。
“难道你——就只为了林粉扇?”他不语,她继续责问:“你为了她,为了一个和你无可能的女人,你非要伤害你的妻子么?”
“再跟你说一遍,我的妻子不是你,是粉扇!”他的声音如冰,如锥子,毫不留情地砸向她。
“我恨她!”慕小狸脱口而出。
“你从未喜欢过她!”慕天遥反唇相讥。
“我恨你!”看着他无情的脸,慕小狸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
“我不在乎!”他冷着脸,语气很不屑。
“为什么······”她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像是堆积经年的怨气,浓重到驱不散:“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肯对我好一点儿?”
“很简单,我没办法给你想要的好!”面对她的失控和怨气,他冷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