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阳春白雪般的昆曲随着徐徐晴风飘荡到小院中,那女声悠悠扬扬,宛若行云流水,顺畅无滞,时而如疏雨倾泻于玉盘清脆悦耳,时而如夜风幽咽于山林哀感断肠。
“烟拂鬓,凉露湿肩,小园空觅千枝。此际经行,无个相随。但暗记,当日青衫泪。叹绮怀,堪赋九张机。莫问因由,第一相思。怕说他年事,自离别后滞天涯。梦苦少人知。”
粉扇坐在窗下托腮凝神倾听,心思随着这一段唱词缱绻无限,好似见到一少女在暗香疏影的花阴下低声细语,眉梢眼角有着数不尽的风流袅娜。
小环端着一杯香茗走近粉扇,见她沉思的样子,不禁问:“姑娘在想什么?”
粉扇也不看她,只是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小环噤声。
小环讶异无比,却见粉扇又一副沉醉状。
粉扇含笑道:“你听-----”
只听随风传来清丽女声:逐流水,托盟誓。回首草萋萋。依约行人远道,多付乱云,多付斜晖。去影难追,不堪怅望,一点痴心任成灰。如有来生,如有重逢,容我深深醉。看楼外老尽荼蘼,听尽杜鹃啼。”
一曲终了,粉扇似乎意犹未尽,起身缓缓而吟:“莫问因由,第一相思。怕说他年事,自离别后滞天涯。梦苦少人知。”
小环一听,不自禁道:“姑娘念的可不是刚才那戏子所唱的唱词么?”
“正是。”粉扇微微颔首,眸底似藏着一弯清月,清冷而感伤道:“好哀感顽艳的唱词啊,听得人柔肠百转,只怕这唱的人必定是心碎神伤了。”
小环笑一笑,不以为意道:“都说唱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我看这话还不是很对。”
“怎么说?”有一抹讶异从粉扇眸中掠过,不解这小环有什么感叹。
小环笑开,笑靥如灼灼桃花:“我说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痴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永远流着自己的泪。”
“疯不疯、傻不傻、痴不痴,人生不过一场梦,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又如何?”粉扇看看小环,抚掌而吟:“这唱词中的‘去影难追,不堪怅望,一点痴心任成灰·······看楼外老尽荼蘼,听尽杜鹃啼。’百转千回的,还抵不上这‘如有来生,如有重逢,容我深深醉。’一句,相思如焚,哪怕再怎么煎熬,还是不甘舍弃相思啊。”
小环的眼波柔软,娇嗔道:“姑娘还真是只顾相思呢,一连呆在屋子里四五天了也不见出去走动一下,姑娘不闷么?”
“你敢出去走动,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已将你家寨主大人的话丢脑后了。”
“姑娘冤枉我了,我没敢出这院子,不算忘了寨主大人的吩咐。”
粉扇似笑非笑,吐气如兰道:“你不敢,我就更不敢了。若再像上次一样迷路了回不来,只怕你的寨主大要将我碎尸万段。”
“噗嗤”一声,小环笑出声来,她看着粉扇反问:“这话说得可矛盾了,姑娘若是真走丢了,寨主大人他如何将姑娘碎尸万段啊?”
粉扇浅浅一笑,如枝头花开:“也是,我真丢了,你们寨主大人也没奈何了。”
小环睁大眼睛,故作惊恐:“寨主大人拿姑娘没奈何,倒霉的是我们这些人,他才舍不得动姑娘一根手指呢。”
“哎呀,不过说笑罢了,看你怕成这样子。”粉扇白了小环一眼,吃吃一笑,猛然闻到一股子香气,她讶异地问:“这是什么香?”
“花香啊!”小环即便是书童打扮,身段亦是敏捷灵动的,她走了几步,学着戏子的动作回身看着粉扇一笑道:“姑娘,此乃荼蘼花香,若想赏花,请随奴婢到那隔院走一遭。”
看着小环这促狭的样子,粉扇似水双眸笑得要溢出水滴来,她盈盈问:“你是说这香气来自于隔院的荼蘼花?”
她媚眼如星,回道:“是---也。”她故意拉长了声调,引得粉扇又要笑开。她含笑说:“前几日,隔院搬来新邻居看上去是一个戏班。”
难怪这两三日总是听到有丝竹声和着柔婉的唱腔一阵阵传入耳内,原来是一直空置的邻院搬来了新邻居。
“嗯。想必刚才的那一段曲子就是他们里面哪个花旦唱的。”粉扇沉吟,并没怎么惊讶。
小环想着她将自己闷在屋子里已经好几天了,便试探地问:“姑娘可要去隔壁看看?”
“互不相识的,就不必要特意去结识了。”粉扇淡淡道。
小环噘了噘嘴,低声道:“不是去结识,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粉扇伸手捏了一下小环的脸颊,笑道:“我看两者没什么不同。”
见粉扇执意不去,小环也不再说什么。想了想,便向粉扇告退,说是去同疤子在小院子里修剪一下花枝。
粉扇笑笑,也就随她去。自己拿了一卷书,倚靠在窗下的椅子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
心神恍惚间,忽听得屋外小环嚷着:“那边一大片乌云压过来了,看样子要下雨了。疤子哥,你别顾着爬墙看那边的姑娘好看不好看了,赶紧帮着我把衣裳收进去吧。”
粉扇一怔,疤子爬墙看隔院的姑娘,这也太没规矩了吧?
耳边想起疤子的答应声:“好叻,知道了,我的好环妹!”
一声‘我的好环妹’显得浓情蜜意的,粉扇嘴角牵动一丝笑意。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瞇双眸透过这碧纱窗望着外面。
“乌云浓密,这场雨恐怕不小。”疤子一边晾出去的衣服,一边同小环说着话。
“是啊是啊,疤子哥,手脚麻利点,这雨看着马上压下来了。”小环一边看天一边也帮着收衣物。
满天的乌云快速地游走着,一丝凉风习习地吹过来。
“快回屋去,小环,雨来了!”疤子又惊又喜的大喊。
只见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天际滚来,遮天蔽日。接着一道闪电划过,瞬息间大雨便倾盆而至,天地立刻被淹没在帘一样的雨幕中。
小环早已搂着衣物冲进了屋子,剩下疤子空手站在外面,尽情地接受这场暴雨的洗礼。
“好舒服啊,真凉快叻!”疤子一边仰天淋雨,一边高声叫嚷。
小环嚷道:“快回屋子呀,要死了,你这样子淋雨不怕生病吗?”
“我身体好得很,不会有事的。”疤子回答,可是从哗哗雨声中传来的声音却小了许多。
一念回转,粉扇猛然想起出去打探消息的慕天遥此刻不知身在哪里。她走了出去,看着在外间整理衣物的小环问:“这样大雨,不知道天遥他会不会淋湿一身?”
“寨主大人会避雨的,姑娘别担心。”小环笑了笑,安慰粉扇。
粉扇看着外面,大雨如注,浇得人睁不开眼睛,却隐约看见疤子朝着屋里跑来。
“你家寨主大人总会买把伞吧?”粉扇又问。
“这样瓢泼似的雨,伞也不管用的,还不如穿蓑衣。”小环眨着眼睛,认真道:“寨主大人身体很好,偶尔淋一次雨应该不会有事情的。”
疤子纵声笑道:“姑娘别担心,寨主一直没生过病,身体比我还好,就算淋了这场大雨也不会有事。”
“这可说不好,凡事有例外,一直没生过病不代表永远不生病。”粉扇一边说,一边在门边踱步,焦灼不安:“偶尔淋雨比经常淋雨更容易生病,希望他可不要像疤子你一样去故意淋雨。”
看着粉扇这样担心慕天遥,小环和疤子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疤子说道:“寨主大人也有淋雨的嗜好,雨下得越大,他越是淋得欢。反正没事,男人么,就算淋病了,轻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重一点请个大夫看一下吃两贴药也就好了。”
看着这倾盆暴雨猛烈狂洒,还配合着电闪雷鸣,粉扇只感觉十分惊心动魄,暴雨击打在瓦楞行间,劈啪作响。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这样大的男人居然不知道爱惜自己,生雨淋了是真的要生病的。你们不听劝,以后病了自己吃苦。”粉扇听得疤子说慕天遥也有淋雨的嗜好,心里更加不安。
“哎呀,要是寨主大人见到姑娘担心他的这幅模样,可能又是心疼又是开心。”小环一边凑热闹,没大没小的打趣起粉扇来。
粉扇开始一怔,待明白小环话中的意思之后,走过去掐了她一把,道:“叫你拿我说事,叫你打趣我,他是你们的寨主,你们不但不关心他,还在这编排我。”
“姑娘冤枉我们两个,我们哪里不关心寨主大人了?只是我们关心也是白关心,寨主大人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关心。他只在乎一个人是不是关心他,这个人就是姑娘你!”小环虽然被粉扇掐,但是嘴里还是没停住打趣粉扇。
疤子仰头大笑大喊:“慕公子你快回来吧,这里有一位箫公子牵挂死你啦!”
什么?
箫公子牵挂慕公子,这话让别人听去了怎么想?
粉扇瞪眼看着疤子,佯怒道:“尽胡说八道,什么箫公子牵挂慕公子,你是唯恐人家不添油加醋的瞎想一番是吧?”
“姑娘息怒----” 大门敞开,滂沱大雨赫然响着,冲得人语声特别的微弱,疤子不得不提高了音调:“别管人家说什么,我们说我们的。”
小环接着说到:“雨势实在太大了,我们几个声音再大,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也要注意一下,凡事还是小心为好,我们的身份最不宜暴露。”粉扇说。
“那我称呼姑娘为箫公子也没错啊,称呼寨主为慕公子同样没错啊,都没泄露你们各自的秘密呢。”疤子把额前的湿发往后一拢,笑问:“环妹,你觉得我错了吗?”
“没错,只求你赶紧去把湿衣服换下来,这样贴身上,还真担心要受寒。”小环见疤子一身湿淋淋,不禁也担心了起来。
“病了好,病了你可以亲自喂我吃药。”疤子朝她挤眉弄眼。
粉扇看在眼里,只觉得两人实在太过肉麻,便道:“好啦,你们两个打情骂俏时,可不可以避开我?”
“就像姑娘那晚避开我们,对寨主大人温柔似水体贴入微吗?”小环捂嘴笑道。
“哪晚?”粉扇愕然。
“夹伤寨主大人手指的那一晚啊。”疤子徐徐道。
“啊!”粉扇又惊又羞,叱呵道:“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隔墙有耳!”小环笑歪。
“你们偷听我们的话?”
“说准确点,我们是透过门缝偷看!”疤子幸灾乐祸外加得意洋洋。
粉扇羞窘难挡,冲着两个人叱呵:“你们赶紧消失!”
“是!”
于是,一个跑去自己房间换湿衣服,一个跑去厨房烧水,留下粉扇在外间独自看着暴雨发怔。
水雾弥漫,天地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