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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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潮涌沧桑(4)

赵星霜心知南风成名多年,乃是极难缠的人物,这一战事关女儿的终身与落花宫的威名,亦不敢轻敌,除下轻纱与外套,露出贴身劲服,但那长长的水袖却不除去,那是为了掩饰手中发射暗器。她保养得极好,年过四十依然身材玲珑有致,体态妖娆。

风念钟眼前一亮,哂然道:“既然千千不肯嫁,那么赵宫主输了,便嫁给我吧。”他口中虽调笑,沉稳的眼神却牢牢盯住赵星霜的双手。落花宫的暗器犀利无比,他亦没有十足的胜算,所以先激怒对方,虽然口不择言大失宗师身份,但他一向独来独往,仅凭好恶行事,虚名浮利全不放在心里。

“老怪物闭嘴!”赵星霜一声怒叱,双手微扬,落花宫名动天下的银叶镖已然电射而出。

许惊弦曾在叶家庄中见过沈千千发出银叶镖,状如一枚小小的叶片,凌风而行,快无声息,已是极难抵挡。如今赵星霜出手又是不同,速度加快了数倍,只见空中倏忽划过几道银光,若非那叶片破空时发出摄人心魄的怪啸之声,便全然感应不到银叶镖的飞行,几近无迹可寻。

风念钟面色一沉,笼于袖中的手指一弹,射出两只飞絮环,撞落银叶镖,那两只圆环一金一银,却不落地,而是在空中旋转着,护在他胸腹之间。

赵星霜低首躬身,由她颈背、腰间亦分别射出三枚银叶镖,同时袖中又射出三镖。连环九镖各呈“品”字形,分袭风念钟的双肋与面门。

风念钟不避不让,双掌齐拍,撞在飞旋不休的金、银环上,双环转势更急,把射向肋下的六枚银叶镖磕飞,反掌一抬遮住面门,又有一只铜制的飞絮环从袖中弹出,两枚银叶镖被震飞,最后一枚被绞入铜环之中,只听丁当一阵乱响,竟成碎片。

赵星霜犹若足踏舞步,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腰、腹、胸、肘、肩各处皆发出暗器,十余枚银叶镖发出的先后次序不同,却如长眼睛般连成一条直线,若横贯空中的银龙,齐齐袭向风念钟胸口。

若是一般人见那银龙力不可挡的势道,必先躲闪,但风念钟自恃功力强劲,依旧稳立原地不动,口中发出一声怪喝,手掌连连拍出,催动金、银、铜三环在胸口交错相汇,竟生生将那条银龙震碎。但数十枚银叶镖集中攻取一点,劲道极大,风念钟亦不得不退开一步,以免肺腑受内伤。

赵星霜一咬银牙,施出漫天花雨的手法,几十枚银叶镖一齐出手,看似杂乱无章,却经碰撞、弹射后改变轨迹,分袭风念钟全身要害。

风念钟只凭三环已无法护住全身,袖中再起一道铁环,四环齐施,如四道坚不可破的屏障,将数十枚银叶镖一一击落。

风念钟朗声大笑:“赵宫主不必藏私,把你的金花珠一并使出来吧。”他口中说得轻松,其实内心亦对赵星霜是大为忌惮。以往四环齐施尽可将敌人的兵刃、暗器挡在身前三尺之外,如今却不得不收缩于胸前一尺处。落花宫主虽是女流之辈,但功力深厚,不让须眉。

赵星霜冷哼一声:“你要找死,可怨不得我。”手中轻扬,一道金光缓缓射出,击向风念钟的胸口。

落花宫暗器名为“飞叶流花”,叶是指银叶镖,花则是金花珠。那珠子以纯金所制,雕以花朵的形状,外观看似寻常,但银镖发射间迅如电光,金珠却慢得不合情理。只听那空中激起的“呜呜”风响,便可猜知其上必附有赵星霜的内力,势道极猛。

风念钟面露凝重的神情,掌中加力一拍,金、银两环飞旋着迎向金花珠,犹如感应到威胁般,金花珠蓦然变向,由双环之间穿过;铜环飞至,正撞在金花珠之上,只听一声轻响,在珠、环相触的一刹那间,金花珠陡然加速,反借着铜环的旋转之力斜斜掠起,转而击向风念钟的面门。小小一枚珠子,却宛如活物,落花宫的暗器手法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铁环再度封住金花珠的路线,“砰”得一声,金花于空中炸开,幻出数道金光,往风念钟面门罩来。原来那金花珠并非一个整体,几枚花瓣皆可弹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足可重创敌人。

变生不测之下,风念钟面现惊容,终于挪动脚步,斜跨出两步,袖中再度飞起一只木环,将最后一道袭来的金光挡住。

风念钟稍稍受挫,口中发出短促的啸声,催开全身内力,旋转的金、银、铜、铁、木五环如使臂指,于空中隐隐结成阵形,静待赵星霜的下一轮进攻。

赵星霜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形,姣好的曲线毕露,随即挺腰、拧颈、抬头、扬眉,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弓弦崩紧之后蓦然弹射而出。与此同时,无数银叶镖由她身体各处发出,集结的银光犹如穿行于空中的银球,而在那漫天飞舞的银华之中,还夹杂着两道致命的金光。

银叶镖与金花珠齐发,正是落花宫的暗器绝技之一:双龙夺珠!

风念钟亦是沉声大喝,五环齐动,护住全身,脚踩八卦,游走不定。撞击之声连绵不绝,银光齐黯,银叶镖尽数被击落,但金、铜两环亦失去控制,与一枚金珠同时撞落于地。

最后一枚金珠穿过五环的防御,直击向风念钟的右肩。说时迟那时快,风念钟右掌疾抬,竟将那金珠握于手中。

“啪啪”,从他掌中传来一连串的炸响,随即再无声息。

风念钟傲然张开手掌,在他掌心之中,赫然有另一只圆环,色呈纯白,竟是用质地轻薄棉软的上好宣纸所制。被那纸环所套住的金珠仍在其中不停地旋动着。

周围人静观战况,皆瞧得目眩神迷,瞠目结舌。这一战双方就如事先约好一般,攻得精彩,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守得稳妥,似中流砥柱、固若磐石。比起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江湖拼斗,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但其中凶险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年前江湖上曾流传着四句话,“将军的毒、公子的盾、无双的针、落花的雨”。说得是江湖上公认最难惹的四个人:将军府的毒来无恙、魏公子帐下谋士君东临,以“补天绣地针法”名震关中的无双城城主杨云清以及暗器百变的落花宫宫主赵星霜。

或许许多人都会认为赵星霜的入选只是因为她有着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与各大门派许多人士交好,若是惹了她,自会引得群起而攻。

只有亲眼目睹今日之战的人,才会真正明白“飞叶流花”的可怕。

“好一个飞叶流花!赵宫主果然不愧女中豪杰,风某佩服。”风念钟冷冷道:“但如果赵宫主能逼得我将最后一只环使出来,那就决得不是胜负,而是生死了。”

风念钟早年出道江湖便只用金、银双环,随着武功渐强,对武道的理解加深,随手取物皆可成兵,这才多出了铜、铁、木三环;待武功再进一步,达至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刚柔相济之时,便有了纸环。但除了这六环之外,真正代表他武功巅峰的最后一只环是用柔丝所制,轻如鸿羽,韧性极强,杀人于无形之中。

举轻若重,大巧不工。那,才是真正的“飞絮环”!

这一战看似赵星霜大占上风,但从头至尾风念钟只是防守,谁也不知他一旦攻击,会有什么样的威势?

风越宗如梦初醒,纵身跃入场中,朝风念钟跪下,连叩几个响头:“孩儿不孝,不愿再娶千千为妻,请父亲就此收手吧。”

沈千千亦上前几步,挽住赵星霜的手哭道:“娘不要再打了,大不了我嫁给疯子哥哥就是……”

两人皆瞧出这场决战情势危急,不约而同地出面阻止,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让至亲之人受到伤害。

赵星霜眼眶亦有些发红,低声叹道:“你若真不愿意,一辈子不嫁人也行。为娘已经苦了几十年,怎么也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许惊弦想到落花宫那奇特的武功心法,暗忖赵星霜虽嫁给了江南名儒沈家,恐怕那个早夭而亡的沈公子也并非她的意中人,落花宫主表面上风光无限,内心的痛苦又有何人知晓?不由对她生出一丝同情来。

风念钟却不依不饶:“就算是胜负未分,昔日的承诺也不能说取消就取消……”

风越宗一咬牙,大声道:“不敢隐瞒父亲,孩儿体内剧毒已无法压制,只怕两、三年内便将不治,又何必害了千千一生!”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炸响,沈千千大吃一惊:“疯子哥哥,你……”

风念钟如被重捶于胸,万万未料到自己辛辛苦苦替爱子隐瞒病情,他却早已自知,俯身扶起风越宗,欲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他纵横江湖多年,早已练就铁石心肠,此刻却只能仰首望天长叹,借海风吹去泛于眼角的泪花。

良久后,风念钟方才颤声道:“既然如此,婚约就取消了吧……”众人见他刹那间仿佛老了数十岁,想他那样一个铮铮铁汉,内心深处却亦藏着一份父子间的脉脉温情,皆是不胜唏嘘。

赵星霜早看出风越宗顽疾在身,体质不佳,却未料到竟是不治之症。他能在这关头说出实情,才更显得对沈千千一片痴情,心中亦不由感动,对着他柔声道:“即便你与千千无婚约在身,亦有兄妹间的情谊。你若愿意,可随我们一起回落花宫住些日子。”

风越宗盼着与沈千千多相处一段时间,听赵星霜开口相邀大喜过望,但随即望一眼风念钟,又犹豫起来。

风念钟忽觉心灰若死,对风越宗摆摆手:“你就随赵宫主去吧,只要你能快乐地渡过最后时光,我也就心安了。”又对赵星霜道:“赵宫主远来是客,先不必急于回宫,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我先失陪,诸位请稍等片刻,随后就派家仆前来照应……”言罢转身大步离去,诸人皆知他情绪低落,自不会怪他不通待客之道。

沧浪岛虽是地处偏僻,物资缺乏,但为了成亲之事准备了许久,早已备下各式山珍海味。如今亲事告吹,喜宴只好用来招待诸人。

许惊弦却觉得自己食欲不振,精神恍惚,目光在席间搜寻,却不知在找什么。直到看见风越宗与沈千千一并朝他走过来,方才稍稍振作了一些。

沈千千道:“惊弦你想不想去落花宫玩?我与母亲说好了,你可以与我们一齐走。若是玩腻了,随时都可以离去……”

风越宗显然亦舍不得这个新交的朋友,口虽不言,目光里却是含着期待。

许惊弦想到江湖传言曾说赵星霜对简歌颇有青睐之意,或许在落花宫能打探到他的下落,正要开口答应,忽听风念钟冷冰冰的声音道:“许少侠再留几天,我与他还有些话说,事后再送你离岛。”他身为天下有数的宗师,克制力惊人,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已从伤痛中恢复。

许惊弦不解望去,实猜不出风念钟对自己还会有什么话说?却见他神秘一笑:“现在可不是方便说话之时,等到月白风清之夜,你我泛舟海上,吃着夜宵,喝着美酒,再从长计议吧……”

乍然听到“夜宵”这两个字,像是一个神秘的符咒,一下子令许惊弦心痒难耐,想到每夜送来的食盒中那小小的点心、别有风味的小菜,几乎要忍不住连吞几下口水。

这一刻,他瞬间惊觉:他在宴席间四处寻找的,正是那夜宵中的点心。

就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中了风念钟的毒手!

风念钟细若蚊蚋的传音之声进入他脑中:“许少侠且放心,我只是有事相商,这才略施手段留客。我南风最重承诺,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放你离岛,绝无恶意。”

许惊弦稍稍放下些心,却难咽下胸中那一份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怨气,欲要找风念钟理论,却已早不见去向。

沈千千不明就里,疑惑道:“奇怪,风大伯与你商量什么事啊?”

许惊弦笑道:“不妨,日后我有空再去落花宫找你们。”这一刻他突下决心,不管风念钟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亦要与他周旋一番。但随即另一个念头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来:自己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南风的缘故,还是那份“夜宵”?

才一思及那夜宵中的点心与小菜,顿觉胸中气血翻腾,似乎迫不及待就想再去品尝一番。他勉强保持住灵台一丝清明,将诸般杂念驱出体外。心中暗惊:这是什么毒,竟会让人如此难以割舍?

用****后,赵星霜等人便向风念钟辞行。

风越宗早将生死之事不放在心上,此刻终于有机会与心上人相守,反倒更觉开怀。他自知性命随时可能失去,与父亲这一别或是是永诀,临行前来到风念钟面前,听他教诲。

风念钟怅然良久,却只是微微一笑,给爱子递上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压制他体内毒素的解药:“本有千言万语,但看到你与沈姑娘在一起那么开心,也就无话可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走就走吧,无需要婆婆妈妈。”

风越宗强忍着泪水,接过布包,又恭恭敬敬地朝父亲磕了几个响头,随落花宫等人一并离去。

沈千千故意落到最后,叫住许惊弦:“我这一回家,估计母亲看管更严,或许几年内都无法再去中原了。拜托你一件事情可好?”

“你说吧,我一定帮你完成。”

“记得帮我打听碎空刀叶风的下落,若是他没有死,就转告他一句:我在落花宫等他,无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