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亲亲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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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救救朋友 (2)

郭鸣心里知道,碰到这样闷声大发财的孩子,是问不出什么话来的,所以进到办公室之后,他就吩咐他们写检查。不少于五百字的检查。拿方格纸写,完了他要点字数。

当时张小晨的手还没有包扎,脓血巴嗒的。张小晨举起那只手摇晃,示意他没法儿写,抓不了笔。

郭鸣毫不通融地想出变通办法:“你口述,赵安迪笔录。”

张小晨非常气愤,当着郭鸣的面就开始咬另一只手的指甲,咬得咯嘣咯嘣,还把指甲的碎屑四处乱吐。

对于弟弟的仗义相助,张小晨感激涕零。他用那只没有发炎的手不断地去拍弟弟的胳膊,声称他会永远拿弟弟当朋友,“割头之交”的朋友。

弟弟借故找原珠笔,躲开了张小晨的拍打。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恶心张小晨的那一双手。他同情他的病因,却嫌恶他的病症。

就这样,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一直挨到下课。弟弟本质上是个乖顺听话的学生,不冒尖,可也没犯过大错误,从来没有沾过检查的边,不知道“检查书”应该怎么写。张小晨虽然有经验,但是因为常蹲办公室,成了“老油条”,不在乎,能赖就赖着,赖过去就是胜利。

所以郭鸣拍着身上的粉笔灰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恼火地发现两个人面前巴掌大的方格纸上还是空白。

“不想写是不是?”他点着头,头顶上的那撮白发像失了血的鸡冠一抖一抖。

他一手抓起弟弟,一手抓起张小晨:“不写也行,给你们找个好地方呆着,别在我的办公室里丢人现眼。”

郭鸣的力气大。再说他毕竟是班主任,再调皮的学生也不敢过份耍横。两个人被他扯进了楼梯口的一个杂物间,用劲地推进去,从外面锁上门。“好好反省吧,什么时候想认错了再出来。”他在门外高声地说。

杂物间门上方的气窗是开着的,郭鸣前脚刚走,张小晨后脚就打起了气窗的主意。他问弟弟,如果他们能够像蜘蛛侠一样从气窗逃出去,若无其事出现在教室里,郭鸣会怎么样?“真的,你说说,他会怎么样?”不等弟弟答话,他已经设想出了结果:“他会吓昏过去,以为碰到了鬼。”

这个想法令张小晨异常兴奋,他站到门口,举起胳膊,丈量从头顶到气窗口的距离。觉得不够精确,又把杂物间里能搬动的一张破椅子搬过去,踩上椅子,再一次丈量。最后他还是泄气了,怪罪到自己那根发炎的手指。他说,如果不是手指头疼,使不上劲,他只消扒住门框,一个鹞子翻身就齐了活儿。

他遗憾地看着弟弟,摇头:“这方面你不行,帮不上忙。”

弟弟一声不响地坐在一个灰扑扑的篮球上,看着他的同桌瞎折腾。他不认为他们能够从杂物间里逃出去,也不想逃。既然老师要求他反省,那就反省好了,反省到足够的时间,老师自然会来放他们。就是哪一本书里看到的那个词:逆来顺受。

张小晨确认出逃无望之后,愉快地接受了现状。他走到弟弟身边,找了一个还剩一半内容的500克装广口颜料瓶垫在屁股下面,摇摇欲坠地和弟弟并排坐到一起。他把双膝并拢,双手抱在腿弯下,帮助平衡。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弟弟,歪头看,像是在研究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弟弟说:“赵安迪,你现在怪我吗?”

弟弟垂着眼皮,轻轻摇了摇头。

张小晨高兴了。一高兴,身子一动,颜料瓶差点儿歪倒。他赶快岔开腿,扶住旁边的一根旗杆,勉强地保持住了平衡。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他探出身子,更热切地靠拢了弟弟。“你妈妈真的是主持人。你没有吹牛。”

弟弟心里一动,肩背绷得笔直,却没有说话。

张小晨用自己的膝盖碰了碰弟弟的膝盖:“我妈妈已经听过你妈妈的节目了。我妈说挺好的,听你妈说话怪上瘾的,她现在每天都听。”

弟弟一眼不眨地看着张小晨:“那么,你自己呢?”

张小晨不好意思地承认:“我没听过。我想听来着,可是总熬不到那时候就会睡着。”

弟弟放松了身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张小晨,你不要听。”弟弟恳切地要求他:“你一定不要听。”

“为什么?”

“那是大人的节目,你听了会觉得没意思。”

张小晨“嘻嘻”地笑起来,自以为是地:“哈,我懂了,肯定是征婚节目,我在电视里看过的。”

弟弟没有纠正他的话。现在他开始想,郭老师什么时候来放他们出去呢?

闷热。狭小的杂物间里只有一个气窗可以通风,就显得更热,空气也有点稀薄,令人昏昏欲睡。

张小晨本来已经快要迷糊过去,屁股下面的颜料瓶几次要跟着他的身体倾倒,所以他不敢让自己的上下眼皮碰到一起了。他流着一脸油光光的汗,坐成一个杂技演员的架势,对弟弟咬牙切齿说:“可惜我们不是比尔盖茨,我们的爸爸妈妈也不是麦当劳老板,要不然可以告郭老师绑架,谋财害命。哪有这么折磨人的嘛。”

话音刚落,他猛然发现了什么,目光追过去,身体耸起来,拼命地对弟弟打手语,让弟弟别说话,往那边的角落看。

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只小老鼠,深灰色,耳朵尖着,胡须和身子都在微微地动,鼻孔咻咻的,嘴巴紧抿住,两个前爪死死地按着地,豆大的小眼睛却活灵活现地盯着两个小男生,眼神里没有一点畏惧之色。

上帝送给他们的活玩具。倒霉的人不见得全都是碰上倒霉事。

因为突然而来的欣喜和兴奋,张小晨的面孔已经憋得通红,汗流得更汹涌,小河一样从他的额头往下滚,一路冲出深深浅浅的汗渍,那张脸就花成了地图。并且他脖子上的筋络也一根根地暴起来,咽一口唾沫,青筋就滑一下,再咽一口,又滑一下,好像脖子都粗了很多。

弟弟看一眼老鼠,再看一眼张小晨,心里在琢磨,老鼠和张小晨之间谁会是胜利者。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捅了一下张小晨的屁股。本来是无意识地一下,却像是给了张小晨一个来自外界的巨大推动力,后者“嚯”地一耸身,屁股从颜料瓶上轰然而起,胳膊张开,鸟儿一样地扑上前去。

还是不及老鼠的动作快,只看见它腰肢一扭,整个身体原地回转,白光一闪,不见了踪影,姿态简直称得上漂亮。

张小晨撅着屁股研究那个小小的老鼠洞,找一根木棍掏了又掏,掏出一些红色的碎布片,其余一无所获。他不甘心地要想往深里挖,可惜洞的上下左右是水泥,木棍PK水泥,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弟弟这时候轻言慢语地说一声:“当心你的伤口感染鼠疫噢。”

张小晨这才如梦初醒,像仍一条缠在手里的蛇一样地扔掉小木棍,又忙不迭地把两只脏手往衣服上擦,擦得蓝白色校服成了灰黑色。

弟弟有点开心地笑起来,说:“擦也没有用,细菌是擦不掉的。”

张小晨就说:“赵安迪,如果我感染鼠疫死了,你一定让我妈找郭老师索赔。”

弟弟问他:“你想要他赔多少钱?”

张小晨认真地考虑着:“五千块,行不行?要不八千块吧,够我爸我妈一人买一辆金鸟助力车。”

弟弟不知道什么是“助力车”,张小晨就详详细细地向他解释,还用棍子在地上划出车子的外形。他很投入地问弟弟,如果真买了,什么颜色的好?紫色的,还是蓝色的?要不然银色的?

“银色的。”弟弟肯定说。“银色的在夜里会反光,不容易出危险。”

张小晨“哈”了一声:“对头。就买银色的。”

两个人接着讨论,两辆都买一样的银色,还是买一辆银色,一辆蓝色?弟弟还没有来得及表态时,门锁咯嗒地响了一下,被人从外面转开了。门开处,先是涌进来大股的新鲜空气,然后,弟弟忽然闻到空气中有熟悉的橙香味。

弟弟心里一激灵,慌忙地站起身,垂下头,眼睛只看自己的脚,不看前面的人。他知道是舒一眉来了。郭老师打电话把她叫过来的呢,还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呢?弟弟不能够确信。反正,舒一眉来了,有点像是看到一个“招领启事”,就拿了自己的身份证件来上门认领。一个失物。一个犯错误的孩子。

没有说对不起。什么也没有说。拉起弟弟的手,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往外面走。

郭鸣在后面有一点忐忑:这个气质不俗的年轻妈妈,她对他关学生禁闭的态度是支持呢还是反对呢?如果反对,她会不会打电话、写信、上网,向校长甚至教育局长投诉?

他真想追上去,问一问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道歉。不是因为赵安迪,其实是因为张小晨,张小晨那个孩子太调皮,得给他上点眼药水。您的这个孩子……总的来说,他安静,守规矩,不招人讨厌。偶尔的过错肯定会有的,孩子嘛。

可是舒一眉拉着弟弟走得飞快,一分钟的解释机会都没有留给郭老师。

她身上淡淡的橙香味,飘落在楼道里。郭鸣用劲地嗅着,心里想,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沈媛媛会不会知道?

跟着舒一眉的脚步,弟弟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刚才多么希望舒一眉为了他跟老师痛痛快快吵一架啊!就像有一次张小晨被罚留学校,他妈妈冲进办公室摔了郭老师的一个粉笔盒一样。弟弟之所以不忙着写检查,之所以坐在杂物间里笃悠悠地不恼火,潜意识里其实是等着舒一眉找到学校来,像所有那些护犊子的妈妈一样,跟老师好好吵上一架的。如果吵了,哭了,摔了粉笔盒了,他的妈妈才是真实的妈妈,是家常的、凡俗的、可亲近的妈妈。

但是舒一眉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她不跟郭老师道歉,也没有责怪弟弟。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就好像弟弟的事情在她心里不是大事,不值得发火,或者说,不需要发火。

丢落的失物,只需要拣回家就行。

弟弟的手指头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地痒了起来。他忽然很想学一学张小晨的样:十根手指轮流放进口中,用劲地咬一咬。咬出鲜血来,那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