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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好孩子的故事

以前这里有个孩子,名叫马拉多那。他对父母总是惟命是从,百依百顺,不管他们的话多么离谱,多么不近情理;他还是好好读书,上主日学校从不迟到早退。他从没逃过学,虽说他明明知道那是最有好处的事情。别的孩子谁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对他的行为感到不理解。马拉多那从来不说谎话,不管有多么容易。他只是对别人说,撒谎不好,就是这个理由。马拉多那太老实了,叫人看了忍不住发笑。他的认真劲可真是厉害,确实无以复加。即使在星期日,他也不到河里摸鱼,不上树摸鸟蛋,不拿辣味糖给街头艺人的猴子吃;总而言之,他好像对其它的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所以,其他孩子就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对他能有所了解。可是他们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答案。我刚才说了他们只是形成一个模糊概念,觉得他有毛病,所以,他们便担负起对他保护之责,决不让他受到一点委屈。

马拉多那读过主日学校的全部课本,这些书给了他极大的快乐,这就是他的全部秘密。他深信主日学校书本上描写的好孩子的故事,他肯定相信。他期望着有那么一天能够遇上书中讲的好孩子,可是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活人。也许,他们在他出生之前都已死掉了吧。每当他读到事迹突出的某个好孩子的时候,便赶紧翻到书本的最后,看看这孩子结果到底咋样,他想跑到数千里之外,当面看个究竟。可结果还是水中捞月,那好孩子在最后一章老是死掉,中间还有一幅葬礼的插图,他的亲属和主日学校的同学围在他的墓旁,他们都身着太短的裤子,头戴过大的帽子,手拿一码半长的大手绢捂着面孔哭。马拉多那的盼头便这样化为泡影。那样的好孩子他是无法见到的,因为他们总是在最后一章里死去。

马拉多那怀着远大的理想,渴望自己被写进主日学校的课本里去。他渴望,课本在介绍他的事迹时,能够配上图片,描写他不肯对妈妈说谎和妈妈为此高兴得老泪横流的情景;还描写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正在把一枚硬币施舍给一位身边有六个孩子的叫化婆,叫她随便买吃的,但不能浪费,因为浪费是一种罪恶;另外一些插图描写他宽宏大量,不去告发一个坏孩子,那个坏孩子在放学之后,总是藏在拐角处等他,用柳条抽他的腿,然后赶他回家。马拉多那在前面走,那坏孩子跟在后面,嗨!嗨!地喊叫。这就是小马拉多那的理想。他虽然希望自己被写进主日学校的课本,但是想到好孩子的下场总是死去,心里觉得挺难受。谁不希望自己活着,他也不例外。要做一个主日学校课本中的孩子,叫他进退两难。他知道做一个好孩子是有损于健康的。他也知道,像书中好孩子那样超凡脱俗,好得出奇,那比得肺病还要可怕;他还知道,课本中的好孩子活的都不长;假如有人把他写到课本里,他自己根本看不到,再说了,如果此书能在他死后出版,那也没有多少人看,因为书后缺少葬礼的插图。他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不高兴。再说,如果缺少他对大伙的临终进言,这本主日学校的课本就不怎么样了。尽管如此,马拉多那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根据情况尽力而为——也就是说,平安活着,能活多久就多久,在末日到来之前,先把临终遗言备好。

然而,不知怎的,这个好孩子老是走背道,他遇到的事情与书中好孩子所遇到的总是不一样。书中的好孩子们总是开开心心,而书中的坏孩子们老是摔断双腿;他呢,好像螺丝松了,无论做什么事,结果和希望正好相反。他发现马拉机斯在偷别人树上的苹果,就赶紧跑到树底下给他讲起坏孩子偷邻居树上的苹果,掉下来摔断胳膊的故事。说来也怪,马拉机斯真的掉下来了,不过没掉在地上正好掉在他的身上,马拉机斯安然无恙,他的胳膊倒被砸断了。马拉多那真想不明白,因为书中没有这样写呀!

有一次,几个坏孩子把一个盲人推进泥坑,马拉多那赶快跑过去把他拉上来。马拉多那想,这个盲人肯定会感谢。可是那个盲人不仅没有感谢他,反而用拐杖打他的脑袋,还说马拉多那是想把他抓来重新推倒,然后再装着把他扶起来。这件事也与书中说的全然不一样。马拉多那翻遍了全部课本,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马拉多那还想做的一件好事是,找一条挨饿受欺、无家可归的瘸腿狗,带回家里,好好照顾它,让它永远感激他。后来他果然找到了这样的一条狗,真是满心喜欢。他把这条狗带回家里,喂养起来,然而,当他喂狗时候,那狗猛地扑到他身上,把他的衣服撕得稀烂,裤子也仅剩下前裆的几片。他的那副狼狈相,别人见了无不吃惊。马拉多那查遍所有词典,也没找到其中的原因。那条狗与书中说的狗属于同种,但它的举动却大相径庭。这孩子干什么都会招来麻烦。同样的事,书中孩子们做了得益匪浅,他做了却总是倒霉。

有一回,在去学校的路上,他看见一些坏孩子扬帆离岸,在船上玩耍,可把他吓坏了,因为他从书中得知,凡在星期天出去划船的孩子最后都是被水淹死。他马上坐上小船奋力追去。可是他一脚踩空了一下站不稳定,掉入水中。有一个人很麻利把他救上岸来,医生抽出他腹中的积水,又用吸氧器恢复了他的呼吸,没想到,他为此得了感冒,卧床不起,时间长达两个月。令人不解的是,船上的那几个坏孩子痛快淋漓地玩了一整天,活蹦乱跳地回到家里。马拉多那说,书本讲可不是这样的事啊。他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马拉多那病好以后,难免有些晦气。可是,他还是决心认真做下去。他知道,截至目前,他的经历还不足以被写进书里,他还没有达到好孩子年岁极限,只要坚持下去,直到生命终止,最后总是能够名存书卷的。即使别的全部落空,临终遗言还是靠得住的。

因此马拉多那又去查看所有的词典,发现现在正是他投身海洋、去船上当差的时候了。他拜访了一位船长,并向他提出申请。当船长跟他要推荐信时,他很自信地拿出一本小学课本,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给马拉多那。爱他的老师赠。然而,这位船长是个粗人,不懂礼貌,他说,啊,去他妈的,这管什么用!这丝毫不能证明你会涮盘子、倒垃圾桶。我看他不是想雇你。这是马拉多那有生以来所碰到的最难弄懂的事情。他学过的所有课本历来都是这样说的:老师写在宗教小册子上的赞美的话都能打动船长的心灵,启开名利双收之门。他当时还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船长的意思。

马拉多那受很多苦,然而权威词典上描写的那种场景他根本就没遇上。后来,有一天他到处寻找坏孩子,以便进行劝告。他发现一座老铸铁厂那里围着一群孩子。他们正在拿狗开心,他们把十四五条狗拴成一串,还准备把硝化甘油的空桶栓到它们的尾巴上,给它们打扮一番。马拉多那见了十分伤心。他爬上一只硝化甘油的空桶上(义不容辞时,他是从不在乎油污的),使劲抓住领头的那条狗的颈圈,然后背转脸去,以责备的目光怒视着那个该死的马拉亚斯。可是,正在这时,市参议员威廉斯满脸怒气走了过来。那几个坏孩子一哄而散,全部跑掉了。马拉多那却神态坦然地站了起来,套用主日学校课本中演讲词的庄严词语发表演讲了。演讲词的开头总是啊,先生!之类的。实际上,无论那个小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讲话从不用啊,先生!开头。可是,威廉斯根本没耐心听他讲下去,揪住他的头发原地扭转过来,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揍了一巴掌。顷刻间,马拉多那的身子就冲出房顶,飞向太阳。那拴成一串的15条狗像条风筝尾巴似地也跟在他的后面飞了出去。地上那个旧铸铁厂和市参议员的身影也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小马拉多那历尽艰辛,苦心准备的临终遗言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发表了,除非他把遗言讲给鸟儿听。他的躯干虽说落在邻县的一棵树顶上,可其余的部分却是均匀地散落到四个城镇,所以大家必须得走遍村镇去找回尸体,看他是否真死了,还要查明事件的原因。您大概从未见过一个孩子如此分尸的惨象吧。

这个力求进取的好孩子就这样死了,可是,他的结局并不像课本中讲的那样好。除他之外,别的跟他一样努力的孩子都得到了成功。马拉多那的下场确乎有些出人意料。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永远也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