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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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印度王的钻石(10)

“我知道了,”他叫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斯克林杰。很好,斯克林杰先生。让我简短地告诉你目前的处境。你以暴力,也许是诡计,闯进了我的私人住宅,我当然是不鼓励你进来的。而且你在一个客人昏倒在我的桌子上相当麻烦的这种时候跑进来,并以此发咒誓赌地来挟要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儿子。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我弟弟同一个卖鱼的女人养的杂种你死活不关我的事,我简直觉得你讨厌。从眼前我看见的你这些行为来说,我可以断定你的内心和你的外表搭配得无衣无缝。我劝你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好好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这些丢脸的事,不过现在,让我请你赶快滚开我这里。假使我不是手头有事,”独裁者又夹着一声恶毒的咒骂说,“在你走之前,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你一顿。”

弗朗西斯一面听着,一面感到深深地羞辱。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会立刻飞一般的逃离这里。可是他刚才很不幸地闯进这所宅第来,现在却是随便用什么法子都出不去了。他还能做什么呢,只有站在原地方呆呆地动弹不得。

这时范德勒小姐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父亲,”她说,“我想你是气昏头了。斯克林杰先生可是一番好心好意,不过也许他的作法错了。”“多谢你说这些话,”独裁者回答说,“你提醒了我,为了体面有些话我还要对斯克林杰先生当面讲清楚。我弟弟,”接着他转过身子对这位青年继续说下去,“居然糊涂到会给你一笔津贴。不仅如此,他居然会提出要这位年轻的小姐和你成亲的糊涂至极的狂妄想法。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在她面前把你陈述了一番,但是我十分荣幸地告诉你,她十分讨厌你,而且不会答应你父亲的请求。顺便再说一句,你的父亲很听我的话,这个星期以内,如果你的津贴被取消了,你又得回去替人家兑换银钱,那可别怪我。”

这个老头子说话的那种声调比他用的那些字眼更能伤人。弗朗西斯感到自己真是赤裸裸地受着最残酷最恶毒最不能忍受的侮辱。他两手遮住脸,摇晃着脑袋同时由于过分痛苦而无泪的啜泣着。但是这一次,范德勒小姐又帮着他打岔儿了。

“斯克林杰先生,”她用爽朗平稳的声调说道,“我父亲说了这么许多粗暴的话,你绝不要因为这些话觉得难过。我一点不讨厌你,完全相反,我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你更加熟悉。请你相信我,对于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我心里充满了对你怜悯和尊敬的感觉。”

罗尔斯先生的胳膊突然在这个时候痉挛地动了一下,这个动作使弗朗西斯相信他不过是叫人麻醉了,这时麻醉剂的力量已经开始消散。范德勒先生俯下身去,对他的脸审视了一下。

“算了,算了!”他一面叫着,一面抬起头说道,“闹剧到此结束吧!范德勒小姐,你不是很欣赏他的行为吗?拿一支蜡烛,领这个杂种出去吧。”

范德勒小姐立刻遵从了他的吩咐。“谢谢你,”弗朗西斯说,他们俩一走到空无一人花园里,“我从心底里感激你。这真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晚,不过同时也使我有了一个永远愉快的回忆。”

“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的,”她回答道,“应该对你公正。他对待你如此刻薄这真使我心里难过。”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花园门口了,于是范德勒小姐把烛台放在地上,开始拉门闩。

“还有一句话,”弗朗西斯说,“我以后还要再同你见面,今天不可以成为最后一次可以吗?”

“唉!”她回答道,“我父亲说过的话你都听到了。我除去服从之外别无选择了。”

“至少请你告诉我,那还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弗朗西斯回答道,“告诉我,你并不希望从今以后不再见到我。”

“的确,”她回答道,“我一点也没有不想再见你的意思。我看你这个人好像又勇敢又诚实。”

“那么,”弗朗西斯说,“给我一件信物。”她停顿了一下,手仍然放在钥匙上,因为她已经把各色各样的门闩插销都打开了,剩下的只有开锁了。“如果我肯,”她说,“你能不能答应一点一滴都照我告诉你的去做?”“这是当然了”弗朗西斯回答道,“只要你随便说一句话,我一定心甘情愿地照着你的话去做。”她把钥匙转了一下,推开园门。

“那好,”她说,“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不过就这样吧。不管你听见什么声音,”她接着说下去,“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回到这幢房子里来。要快跑,一直跑到城里灯亮人多的地方。即使到了那里,也要好好地戒备。你现在的情形比你想象中的要危险得多。答应我,不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给你的信物决不能打开看。”

“我答应。”弗朗西斯回答道。她把一件用手绢包得很松的东西放在这位青年的手里,同时,用一种的意料之外的强大力量,一掌把他推到路当中。

“好,跑吧!”他听到身后门已关了,接着又是一阵上门闩的声音。

“我保证!”他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她!”说着他沿着这条小路朝拉维南路拔腿就跑。离开这幢绿色百叶窗的房子弗朗西斯还不到五十步光景,一阵恶魔似的喊叫声就划破了寂静的夜色。他机械地站住了,动弹不得。他看见另外一个过路人也照他的样子停下来,附近房子里的人们都拥到了窗口。在这一片空寂的地区,即使失火也不会产生比目前更大的骚动。然而这一切却像是完全由一个人造成的,那人好像一只母狮被人把它的小狮子抢去了似的,在痛苦和愤怒中惊叫着。弗朗西斯听见那个人叫喊着他自己的名字,夹杂着英语的咒骂声顺着风传播了过来,此时他感到既惊讶又害怕。

他第一个念头是回到那所房子去。他第二个念头是用加快的速度继续狂奔,因为他想起了范德勒小姐的劝告,正当他转过身来把思想变成行动时,只见独裁者光着头,一头蓬松的白发在风中飘动着,一路高喊着像炮弹出膛似的,嗖地一声从他身边射过,朝前面路上疾奔而去。

“这可真是差一点就没命了。”弗朗西斯暗自思忖道,“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追我呢?为什么他这样着急呢?不过就眼前的事实看,他明显是个非常不容易相处的人。我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只能依着范德勒小姐的忠告行事了。”

这一番自言自语之后,他立刻扭转脚步,心里想道:我现在应该沿着勒比克路往回跑,追兵一定是朝另一条路上继续搜寻。他的如意算盘实在是打错了。事实上,他应当走到最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找个座位坐下,逃过第一阵追击的火力。可是,弗朗西斯对于这种私人生活上的小小斗争,非但没有一点经验,而且生来就不大有这种天赋;况且他又不认为他自己有任何罪恶。他觉得就是碰上了也不过是不大开心而已,此外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对于不开心的会见,他觉得这天晚上已经受惯了。同时,他也想不到范德勒小姐还有什么话没有对他说明。的确,这位青年在肉体与心灵上都很痛苦——一方面是遍体伤痕,另一方面是痛苦的内心;他又彻底佩服范德勒先生的确是骂人大师。

想到伤痕,就让他想到,他不仅出来的时候没有戴帽子,而且从栗树中落下使他的衣服也不像样子。他找到一家商店,买了一顶便宜的宽边软毡帽,马马虎虎整理了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就在这个时候他把那件仍然包在手绢里的信物塞进了裤袋。

从店里走出来没走几步,他突然感到一阵震动,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一张愤怒欲狂的面孔凑进了他的脸,一张喷出各种恶咒毒骂的大口凑近他耳朵。原来独裁者没有找到逃兽的踪迹,从另外一条路折回来了。虽然弗朗西斯是个很结实的小伙子,但是无论从力气或技巧上来说,都不是他这个对头的敌手。在作了一些无效的挣扎之后,终于在猎人的掌握中完全屈服了。

“你找我干什么?”他说。“我们到家里再谈去。”独裁者凶狠地对他说。于是,他一路拖着这位青年朝山上那座绿色百叶窗的房子走去。

弗朗西斯这时虽然不再挣扎了,可是正在等机会,脱身。他骤然地一挣,让衣领扯破了留在范德勒先生手里,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拼命奔向大路。

现在的局势逆转。独裁者的力气虽然比他大,可是弗朗西斯毕竟年轻力壮,脚步轻健,不久就消失在人群中。这时他总算缓了一口气,不过惊异的感觉却在他脑子里滋长。他快步前进脱离险境,直到来到歌剧院广场才停下来,只见面前一片明亮的电灯,照耀如同白昼。

“至少,这样,”他想道,“可以对得起范德勒小姐了。”他沿着大路朝右边走去,跨进美利坚咖啡馆,叫了一点啤酒。对于这里大部分的老主顾来说,目前这个时候,不是太晚,就是太早。当时在里面只有两三个人,都是男人,稀稀疏疏地各自占着一张桌子,点缀着空旷的大厅,弗朗西斯脑子里老是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绢,包在里面是个摩洛哥皮做的小匣子,上面饰着金花,镶着金扣,还有一个弹簧开关。打开一看,一颗硕大无朋、光彩夺目的钻石摆在这位惊悸不安的青年眼前。这件事情实在令人费解,很明显,这颗钻石的价值,实在太贵重了。弗朗西斯坐在那里,瞪着眼望着这个打开了的匣子,呆若木鸡,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一个受到了打击而痴呆的人。

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虽然很轻,但是很有力。他耳朵里又听到一个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命令的口气,说。

“关上这个匣子,面色镇定些。”他抬头瞧见一个男人,年纪中等,态度文雅,神色安详,穿着一身简单而贵重的外套。这个人从邻近一张桌子旁带着他的杯子带过来,在弗朗西斯身旁的座位坐下。

“关上这个匣子,”这位陌生人又说了一遍,“把它悄悄放进你的口袋里,虽然我很清楚它不该待在你的口袋里。对不起,试着把你面上那种痴呆的表情去掉,把我当作你偶然遇到的熟人,好!同我碰杯。这就好一点了。先生,你一定是个生手。”

陌生人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特殊微笑。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烟。

“看在老天的份上,”弗朗西斯说,“请告诉我你是谁,这是什么用意?我凭什么应该服从你这个古怪的建议?我可以肯定地说,连我自己也不懂。不过,说老实话,今天晚上我碰到了许多令人不解的奇事,凡是我所遇到的人,举动都十分奇怪,我想,如果不是我在发疯,一定就是错走到别的星球了。你的相貌使我信任。你看上去很聪明,很善良,而且富有经验。看在老天的份上,告诉我为什么你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和我聊天。”

“到时候你全会明白,”陌生人回答道,“不过,这件事主动权在我,你必须先告诉我这颗印度王钻石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印度王的钻石!”弗朗西斯像回声似的叫着。“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决不会这样大声讲话。”对方回答道,“但是可以绝对肯定,你口袋里是颗印度王的钻石。这东西我在托马斯·范德勒爵士的收藏中看见过并抚弄过二三十次。”

“托马斯·范德勒爵士!将军!我的父亲!”弗朗西斯叫道。

“你的父亲?”陌生人重复道,“我不晓得将军有子女。”

“我是私生子,先生。”弗朗西斯红着脸回答。对方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这是尊敬的一躬,好像一个人默默地对身份相等的人表示歉意。弗朗西斯轻松了很多,得到了安慰,然而不知为何这样。有这样一个人作伴使他舒服了不少,踏实了很多。强烈的尊敬之感油然而生。他像见到了一名上司一样机械地脱下那顶宽边软毡帽。

“我看得出,”陌生人说,“你经历的那些奇遇不是完全平平静静的。你的衣领被人撕掉了,你的脸擦破了,你鬓角上有一条划碎的伤痕。或许你可以原谅我过于好奇的心情,但我想问你,你怎么受这些伤的?这样一个价值连城的贼赃为何会在你这?”

“我决不同意你的话!”弗朗西斯怒气冲冲地回答道,“我没有什么贼赃。如果你指的是这颗钻石,那是在一小时之前由住在勒比克路上的范德勒小姐给我的。”“勒比克路的范德勒小姐!”对方重复道,“你万想不到我听了有多么感兴趣。请继续讲吧!”“天哪!”弗朗西斯叫了一声。他突然想起他曾经看见范德勒先生从那个被麻醉的客人胸前拿出一件东西。现在他可以肯定那是一只摩洛哥皮做的匣子。

“你明白了吗?”陌生人问道。“听我说,”弗朗西斯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任和肯帮忙的人。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我十分需要别人的忠告和援助,既然你要我讲,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吧。”

于是他简明地,把他从被律师由银行喊去那天起的所有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你这段经历的确十分稀奇。”等这位青年的话结束之后,陌生人说,“你的处境也充满了困难和危险。许多人会劝你去找着你的父亲,把这颗钻石交给他,不过,我不这样认为。茶房!”他叫了一声。

侍者走了过来。“你可否请经理过来和我说句话?”他说道。这时,从他的声调和态度上,弗朗西斯再一次看到了他那惯于发号施令的形迹。

侍者离开不久,便把经理叫了回来。经理必恭必敬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