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个火枪手(上)
14973100000056

第56章 归来(1)

达尔大尼央听了阿多斯的真实想法大为震惊;不过在这件并没有完全暴露的事情中,有很多情况他觉得还很模糊。首先,这些话是一个几乎醉了的人向一个半醉的人讲述的;可是,尽管那两三瓶勃艮第葡萄酒把达尔大尼央折腾得糊里糊涂,第二天早晨他酒醒后,阿多斯的每一句话他还记得分毫不差。他仍然怀着的疑问使他产生了进一步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所以他走进他朋友阿多斯的房间,说要继续昨天的故事;但是他看到阿多斯已经完全酒醒后,又成了一个很精明、很难让人看透的人。

并且,阿多斯在跟他握过手以后,抢先一步谈起了他想谈的事。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昨天我醉得不省人事,”他说,“今天早上我还感到舌头不听使唤,脉搏跳得非常快。我敢打包票,我昨天一定说了很多摸不着北的胡话。”在讲这些话时,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朋友看,看得达尔大尼央浑身不舒服。

“哪儿的话,”达尔大尼央说,“您只不过说了一些很平常的事。”“啊!您真让我感到意外!我本以为对您讲过一个非常可怜、悲痛的故事。”接着他便直勾勾地看着达尔大尼央。“其实吧!”达尔大尼央说,“昨天我好像醉得比您还厉害,因为我完全记不起来了。”阿多斯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他接着说:“您一定知道,达尔大尼央,每个人酒醉的样子都不一样,有的悲伤,有的高兴。比如我,我是属于悲伤的。我一喝醉,就把所有那些让人悲痛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这是我的怪癖,也是我的主要缺点,我承认。不过,除了这个,我的品酒能力可是不错的。”

说这话时阿多斯的行为举止很自然,这使得达尔大尼央了解阿多斯的信心有些掌控不住了。

“噢,没错。的确是如此,”达尔大尼央说,他重新又想试图引诱阿多斯说出真相,“就像您说的,我记起来了,我们谈到过吊死人的事。”

“瞧!我怎么说来着?”阿多斯说,他的脸立刻发白了,可是他还勉强微笑,“我可以肯定,我一做恶梦就看到吊死人。”

“是的,没错,”达尔大尼央接着说,“我现在记起来了;是的,好像……让我想想……好像说的是一个女人……”

“我说吧,”阿多斯脸色发青地说,“这是那个金发女人的催人泪下的故事。每当我讲这个故事时,我醉得快要死了。”

“是的,是这个故事,”达尔大尼央说,“是一个高个子,蓝眼睛,美如天仙的金发姑娘。”

“是的,被吊死了。”“被她的丈夫吊死了,她的丈夫是您认识的一位伯爵,”达尔大尼央直直的盯着阿多斯说。“是的!当一个人在说胡话的时候,往往会损害别人,”阿多斯耸了耸肩膀说,“我下决心不再喝的不省人事了,达尔大尼央;这是一种极其恶劣的习惯。”

达尔大尼央没有说话。阿多斯接着话锋一转改变了话题。

“对了!”他说,“谢谢您替我带来了那匹马。”

“您喜欢吗?”达尔大尼央问。“喜欢,不过它不是一匹强壮的马。”

“您错了。我骑着它不到一个半小时就赶了十法里路。”

“是吗!真可惜,我后悔了。”阿多斯说。“后悔?”

“是的,我已把它放掉了。”

“什么情况?”

事情是这样:今天早晨,我六点钟醒来,您还在梦乡里。我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因为昨天多喝了酒,我脑子里还是打着结儿。我走到下面店堂里,看到我们的那两个英国人中的一个正在和一个马贩子就一匹马讨价还价,原因是他的马昨天晚上中风找上帝去了。我走过去,看到这个英国人为一匹深栗色的马出价一百皮斯托尔。我就对他说:

“正好,先生,我刚好有一匹马要卖掉。”

“而且是一匹成色很棒的马!”他说,“我昨天看见您那位朋友的仆人牵着。”

“您愿意出一百个皮斯托尔?”

“没问题,您愿意用这个价钱让给我吗?”

“不,不过我倒是可以拿它来和您赌。”

“拿您的马和我赌?”

“是的。”

“怎么赌?”

“用骰子。”

“我们讲完以后便赌了起来,我把马输掉了。啊,其实还好,”阿多斯接着说,“我又把马衣给赢回来了。”

达尔大尼央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我赌马让您感到不愉快吗?”阿多斯说。“没错,”达尔大尼央说,“这匹马原来有朝一日可以让我们在战场上抖抖威风的。它是一件证物,一件纪念品。阿多斯,您不应该这样做。”

“唉,达尔大尼央,请换个角度替我想想吧,”那位火枪手说,“我,我当时特别烦躁。再说,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英国马。好,如果仅仅为了出出风头,那么有马鞍就足矣。至于马,我们可以找到证实它失去的原因。见鬼!所有的马都会见上帝;就当我那匹马得了鼻疽病或者皮疽病好啦!”

达尔大尼央还是不开心。“您看上去如此关心那匹马,”阿多斯接着说,“这使我觉得很遗憾,因为故事只讲了一半。”“接着您做了什么?”达尔大尼央问。

“我九点对十点输掉了那匹马,接着我灵机一动,想到了拿您的那匹去赌。”

“上帝!不过我希望您只不过转了转念头?”“没有,我马上付诸行动。”阿多斯说。“啊,完了!”达尔大尼央担心地嚷道。“我赌了,又输了。”

“把我的马输了?”“把您的马输了。七点对八点,不过差一个点子。”

阿多斯说。

“阿多斯,您的脑子有问题吧。”“达尔大尼央,这句话您应该在昨天我讲那些愚蠢的故事时对我说,并非在今天早上对我说。我已经把马连同鞍辔装备全都输掉了。”

“我真不敢相信!”“等等,您完全不明白,我本来可以做一个高明的赌徒,只要我孤注一掷的话。可是就像我在喝酒时一样我却一根儿筋……”

“可是您还想赌什么,您输得一干二净了!”达尔大尼央说。

“有的,达尔大尼央;我们还有呢,您手指上还有一枚戒指在呼唤我呢。”

“这枚钻戒!”达尔大尼央边叫边立即用手按住了戒指。

“这我可相当了解,因为我自己也曾有过几枚,我琢磨着您这一枚值一千皮斯托尔。”

“但愿吧,”魂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的达尔大尼央神情严肃地说,“您没有提起过我的戒指。”

“达尔大尼央,当然提起过了,您也知道,这枚戒指现在是我们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有了它,我可以把我们的马和鞍辔赢回来,而且,还可以赢点钱来做旅费。”

“阿多斯。您真使我害怕!”达尔大尼央嚷道。“我对我那位赌友谈到了您的戒指,他也曾注意到它。我的上帝!亲爱的,您手上戴了一颗天上的星星,却不愿意别人注意它!开什么玩笑呢!”

“接着说!”达尔大尼央说,“因为,说实话,您这种若无其事的模样真要把我急死了!”

“我们就把这枚戒指分为十份,每份一百皮斯托尔。”“啊!您真幽默,想难为我吧?”达尔大尼央说,这时候他愤怒地抓住了他的头发。“不,我是认真的,见鬼!您呀,您真会对我做什么吗。我有十五天没有见过一个人,只跟酒瓶子打交道,脑子有点发蒙了。”

“不能因为这样就把我的戒指拿出赌,”达尔大尼央回答说,同时死死握着自己的拳头。

“您听我说呀;一共分十份,每份一百皮斯托尔,掷十次,输光了就玩完了;掷到第十三次我就输了个底儿朝天。十三这个数字总是不吉利的;而且正好是七月十三日……”

“妈的!”达尔大尼央边叫边从桌前站了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使他忘了头天的故事。

“听我说完,”阿多斯说,“我当时想到了一个点子,那个英国人有点儿不对劲,早上我看到他在和仆人格里莫谈话,格里莫跟我讲英国人要他去做他的仆人。所以我就用格里莫和他赌,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格里莫,也分作十份。”

“啊!真妙!真让人难以想象!”达尔大尼央说,他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就是格里莫,您总算懂了!格里莫的人也值不了什么钱,何况还分了十份。可是我就是用他赢回了戒指。您现在还能说孤注一掷不是一种好的习惯吗?”“是啊,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放下心来的达尔大尼央边大导报嚷嚷边笑弯了腰。“您也知道,我有胜利女神庇祐,所以马上又再拿钻石去赌了。”“啊,我的上帝!”达尔大尼央说,他的脸色一转。“我赢回了您的鞍辔和马,然后是我的鞍辔和我的马;转手又重新输掉。反正最后我又赢回了您的鞍辔和我的鞍辔。这一次我赌得相当不错,所以我也就没赌了。”

达尔大尼央终于放下了压在他心中的石头,深呼一口气。

“现在,我的戒指完好无损?”他怯生生地问。“绝对完整!还有我心爱战马的两副鞍辔和您跟宝贝儿似的战马。”“但是有鞍辔又能干什么呢?”达尔大尼央问。“我有个点子。”

“阿多斯,您真叫我恐惧。”“听着,您已经有很久没有赌了,达尔大尼央,是吗?”阿多斯说。“我从来不想赌。”

“话不能这么说。您这么长时间没有赌,我看,胜利女神肯定爱您。”

“是吗,那又如何?”

“如何!那两个英国人还在那儿呢。我注意到他们打心眼儿里喜欢那两副鞍辔;对于您来说,您好像又非常舍不得您那匹马。要是我,我就用您的鞍辔去赌您的马。”

“英国人喜欢的可是两副鞍辔。”达尔大尼央说。“那就赌两副呗,多大回事!我,我可不会像您这样只顾着自个儿。”

“您要是我呢?”达尔大尼央说,他有点犹豫了,因为阿多斯的信心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

“您一次赌两副鞍辔。”“但马已经没了,所以我不想再输掉鞍辔。”“那就用您的戒指赌吧。”阿多斯说。“噢,一码归一码;我绝对不会拿它来赌的。”“见鬼!”阿多斯说,“我最初的想法是向您建议拿普朗歇去赌的,不过这种办法已经有过先例,英国人可能不同意。”

“亲爱的阿多斯,我不会改变初衷,”达尔大尼央说,“我宁愿不要马了。”

“真是太可惜了,”阿多斯冷冷地说,“英国人非常富有。啊,上帝,试一次吧,掷一下就行了,快得很。”

“如果我输了呢?”“您不会输的。”“万一输了呢?”达尔大尼央问。

“就把两副鞍辔给他。”“好吧,我去试试,”达尔大尼央说。阿多斯在马厩里找到了那个英国人,英国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两副鞍辔,机会来了!阿多斯提出了赌约:两副鞍辔赌一匹马或者一百皮斯托尔,英国人眼珠一转,琢磨着两副鞍辔值三百皮斯托尔。他爽快同意了。

达尔大尼央浑身在哆嗦,他用骰子掷出三个点。他那面无血色的样子把阿多斯也吓着了,阿多斯只得说:“朋友,我们的运气太背了,先生,您那两匹马可算是装备齐全了。”英国人喜滋滋的,骰子顺手看也不看地掷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稳操胜券了;达尔大尼央也把头转了过去,不想让人看到他那副难受相。

“看,快看,”阿多斯说,声音波澜不惊,“这一下掷得真是罕见,我一生中只见过四次:两个幺!”

英国人看了一下,不禁吓倒了,达尔大尼央看了一下,顿时如蒙大赦。

“没错,”阿多斯接着说,“共四次:一次在德·克莱基的家里;一次在我乡下的城堡里……那时候我还有一座城堡;第三次在德·特雷维尔家里,我们大家都吓傻了;最后,第四次是在一家小酒店里,那是我掷的,让我输了一百个路易和一顿夜宵。”

“先生的意思是想要收回马了,”英国人说。

“没错,”达尔大尼央说。“那么,不让翻本了。”

“我们的赌约里面讲定不让翻本,您没忘吧。”达尔大尼央说。

“好吧。那就让您的仆人把马牵去,先生。”

“慢着,”阿多斯说,“先生,请让我,跟我的朋友聊聊。”

“您自便。”阿多斯把达尔大尼央拉到一边。

“又怎么了!”达尔大尼央对他说,“您要找我聊什么?您又要吊我的胃口,让我再赌下去吗?”

“听我说,我要您再想想。”“想清楚什么?”“您是想收回您的马,没错吧?”阿多斯问。“当然。”

“您错了,如果我是您,我宁愿拿一百皮斯托尔;您还记得赌约的内容么。”

“当然记得。”“我会选择一百皮斯托尔。”阿多斯说。“但您不是我,我要收回马。”“您想呀,我们两个人要一匹马有什么用呢?我不能骑在您后面的马屁股上。您也不能在我身边骑着这匹骏马来羞辱我。换作是我一百皮斯托尔,我们回巴黎会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