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门厅里有亮光，其余的房间都是黑魆魆的；他们走上楼去。克莱尔推开一间大卧室的门，然后摸到窗前，把百叶窗开启了一条缝；一道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他看见屋子里有厚重的旧式家具、猩红色的锦缎帷幔，还有一张四柱大床。
“总算找到休息的地方了！”克莱尔说，一边卸下那个食物包和他随身背着的手提包。
他们在屋子里保持安静，等候那老太太来关窗户。六七点钟的时候，他们听见老太太关上并扣紧窗户，锁好门以后离去。随后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渐渐地被夜色所吞没。
58
这一个夜晚安静得出奇。翌日清晨天气潮湿有雾，克莱尔没有喊醒苔丝，自己大着胆子轻轻地走出房间，把整座宅子仔细地查看一番。每间屋子里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有；克莱尔乘着有雾的机会出了院子，到两英里外一个小地方的店铺里买了一些食物，还买了一把小铁皮壶和一盏酒精灯，这样他们就可以有火而不必弄出烟来。他回来的时候惊醒了苔丝；两人就他刚买来的食物吃了早餐。他们没打算走出这所房子去，如此日复一日，他们几乎在毫无察觉之中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过了五天，没有任何动静来打扰他们的安宁。每当克莱尔提出他们应该继续前行，到南安普敦或伦敦去的时候，苔丝总是露出一副不情愿离去的表情。
“这么甜蜜温馨的时光我们为何要让它扼杀呢！”苔丝表示不同意。“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早晚会发生。”她透过百叶窗看着屋外说：“一出去尽是烦恼，在这儿，我们多么恩爱有加。”
克莱尔也同样朝窗外窥视。的确如此，在这间屋子里面，是柔情蜜意、心心相印、情投意合，而窗外，尽是严酷无情。
“再说了，”苔丝把脸紧紧地贴在克莱尔的脸上说，“我害怕你如今对我的感情或许不会太久。我不想在你对我的感情发生变化以后我还继续活着。我情愿失去生命。我不希望你看轻我。”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我希望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想到我这辈子所做过的事，就认为这是早晚的事……我是多么歹毒和丧心病狂呀！可是，过去我不是这样的，看见小鸟被关在笼子里都会难过。”
他们两人就这样又待了一天。夜里，灰暗的天空明亮了起来，这一情况所产生的后果是：那位看管宅子的老太太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明媚的阳光让她感到神清气爽，她打算马上去布兰姆雪斯府，将所有的窗户打开，利用难得的好天气让它彻底通通风。于是，还不到六点钟，她就来到了这所房子，把楼下所有门窗全部打开，然后又去楼上那些卧室了。当她来到克莱尔和苔丝所住的房间门前正准备转动房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听见屋里面有人，听到了呼吸声。她年岁大了，脚穿的是便鞋，所以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儿声音；此刻她赶紧后退了几步，可是，想到也许是自己年岁大了听错了，便又重新走到房门前，试着轻轻地转动把手。门锁已经坏了，不过有一件家具从里面把门顶着，所以她只能推开一条缝。通过门缝她透过百叶窗射入的晨光，看见酣睡中的一对恋人。两人天真质朴的面容深深地打动了她，同时，搭在椅子上的苔丝那件漂亮精致的裙服、一双长统丝袜、那支漂亮的阳伞，以及她身上所穿的另外几件衣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猜想这大概是一对有地位的私奔的恋人，于是一阵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关上房门，轻轻地下楼回家，去和她的邻居们讨论她这奇怪的遭遇。
老太太离开还不到一分钟，苔丝就醒了，紧接着克莱尔也醒了。两人都感到被人打扰了，虽然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由此而产生的紧张情绪越来越强烈；穿好衣服之后克莱尔就透过百叶窗仔细观察了窗外的草坪。
“我想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所房子，”他说。“今天是个大晴天。我总感到好像有人来过这里。不管怎么样，那老太太今天肯定会来的。”
苔丝顺从地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两人收拾好房间，拿起他们的物品，悄悄离去。当他们离开之时，苔丝回过头来对布兰姆雪斯府望了最后一眼。
“啊，让我们无比快乐的房子——再见了！”她说。“我只还有几个星期的生命了。为什么不能在那儿住下去呢？”
“不许说这样的话，苔丝！很快我们就会完全离开这个地区了。我们要沿着原路继续朝前走，还是一直向北。没人会想到到那里去找我们。假如有人在找我们，他们会去韦塞克斯的港口找。等我们到了北方，我们就到一个港口，然后就可以逃脱了。”
克莱尔这样劝说苔丝之后，两人按原计划继续朝北而去。因为他们休息了好几天，所以眼下有足够的体力，将近中午时分，他们已来到了梅尔切斯特城。克莱尔让苔丝在一树丛里休息了一下午，天黑之后再继续起路。傍晚时分，他照例去买了一些食物，然后便开始了他们的夜行。八点左右他们已越过了上韦塞克斯和中韦塞克斯的分界线。
在乡间走路不需要太注意路面，这对苔丝来说比较熟悉，所以此刻她跟过去一样显得步履轻捷。面前的古城梅尔切斯特是必须穿越的，由于有一条大河挡在他们前面，因此他们要过河就必须走城里的桥。深夜的街道已空寂无人，他们避开铺有路面的路，避免脚步声太大。出了城他们便沿着一条没有税卡的路继续往前，这条路在伸展了几英里之后忽然朝下伸去并贯穿了一片空旷的平野。
他们就这样又向前走了两三英里，此时克莱尔突然发现，就在他眼前有一个庞然大物垂直地矗立在草泥地上。他们两人几乎要撞了上去。
“这是个什么破地方？”安吉尔说。“还直嗡嗡响呢，”苔丝说。“你听！”克莱尔侧耳聆听。风吹在这庞然大物上面，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是一架巨大的单弦竖琴奏出的调子。听不到其他声音。克莱尔用手摸索着，发现他此时触摸到的原来是一根巨大的长方形立柱。他伸出左手，摸到左边也有一根相仿的。在他头顶上方看上去好像是一根巨大的横梁，在水平方向上将两根立柱连接起来。他们继续向旁边摸索，又触到了一根塔似的立柱，跟第一根一样方方正正地，十分吓人；再过去又是一根，再过去又是一根。不久事情变得明朗起来，原来这是一群矗立于一片空旷的草野上的巨大石柱。克莱尔和苔丝仍旧往前走，最后在这夜之凉亭的中央停了下来。
“这就是巨石阵！”克莱尔说。
“那是异教神殿，你是这个意思？”“没错。它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比德伯家族的历史还悠久呢！好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亲爱的？再往前面走，我们或许可以找到安身之处。”
然而苔丝这时候感到太累了，便一下子扑倒在她身边的一块长方形石板上，前面刚好有一根柱子给她挡风。这块石板被太阳晒了一天，既温暖又干燥，与四周粗凉的野草形成鲜明地对比，使苔丝感到惬意，因为那里野草沾湿了她的裙裾和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