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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物证查看完后,庭长宣布调查结束。他为了尽快结束此案,宣布不再休息了。不料副检察官既不怜悯自己,也不怜悯别人。他极度的自信、傲慢,最后也就变得极为愚蠢。庭长请他发言,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把双手放到了写字台上,略微垂下头,看了一眼整个大厅,避开那些被告们的目光,开始发言。

“陪审员先生们,呈现在诸位眼前的这桩案件,是一种典型的犯罪”在他眼中,一位副检察官的演说应该很有风度,就像著名的律师们发表演说一样。是的,旁听席上只坐着的三个女人,此外还有一名车夫,但是对他并没有影响。一些社会知名人士也是这样崭露头角的。副检察官的原则,一向是高高在上,就是要探索犯罪心理的奥秘,揭露社会的症结所在。

“陪审员先生们,你们看到的这一案件,是一种世纪末的典型的罪行。它具有悲哀的腐化堕落的特征的。在我们这个时代,一些人处在这种堕落风气的严重影响下,都深受其害……”副检察官叨叨了好半天,尽可能的想出来各种机智的词语,为了他的发言毫不停顿,持续了一个小时又一刻钟。

他说话一会儿调整他的语调,一会儿又看自己那笔记本,一会儿又用慷慨高昂的语气,一会儿转过身去对着旁听的人们说,一会儿又对着陪审员们说。那三个被告,尽管都瞪大眼睛在望着他,他却看都不看他们。他的发言中引用了许多各种最新的理论。这里面包括了遗传学、有先天犯罪论、有伦布罗索、有塔尔德、有进化论、有生存竞争、有催眠术、有暗示论、有夏尔柯、有颓废论等等。根据他的判断,商人斯梅尔柯夫是个强壮地道的俄罗斯人,性格憨厚,因为他轻信他人,也因为慷慨大度而陷入无耻的人们的手中,成了牺牲品。

西蒙·卡尔津金是农奴制隔代遗传的产物,这个人缺乏教养,不讲原则,也不信仰宗教;叶芙费密娅是他的情妇,在她身上可以发现有退化变质者的种种症状;但是犯罪的主要原因乃是玛丝洛娃。“这个女人,”副检察官说,并不去瞧她,“是受过教育的,在法庭上大家听见老鸨的证词了。她不仅能读书和写字,还能读法文。她,作为一个孤女,大概生来就是犯罪的胚子。她在有教养的贵族家庭中长大成人,原本可以老老实实地生活,可是背弃了自己的恩人,放纵了情欲,而且为了满足这样的情欲而投身了妓院。她是比其他的姑娘显得更加出众,这是由于她受过教育,陪审员先生们,就像你们方才在这里听见她的老鸨子所说的那样,她擅长运用一种奇特的本领,来控制她的嫖客,而那种本领被称作‘暗示’。她就是利用了这种本领控制那个俄罗斯壮士,利用他心肠好、轻信别人、富裕得与萨特扩大不相上下的客人,利用了对她的信任,先是偷窃了他的钱财,随后残忍地杀害了他。”

“哦,他开始在胡说八道了。”庭长转过身去对那个严肃的法官小声说。

“她是个笨蛋。”严肃的法官回答。“陪审员先生们,”这时,副检察官还在往下说,“这些人的命运如今由你们所决定,社会的命运也或多或少也在被你们所掌握,因为你们的决定会影响到社会的。你们必须真正了解它的危害性,了解像玛丝洛娃这样的人给社会带来的危害。你们必须避免这个社会遭受到污染,必须防止这个社会的纯洁健康的成员,遭到传染甚至死亡。”

副检察官显然是非常欣赏自己的演说,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演说的中心意思就是:玛丝洛娃得到了那个商人的信任后,便把他迷倒了,得到了钥匙到他的旅馆房间中拿钱,原想把钱全部独吞,可是被西蒙和叶芙费密娅撞见了,只得不和他们分赃。但为了掩饰自己犯罪痕迹,就又与西蒙一起毒死了他。

这时一个中年人从律师席上站了起来,穿一件燕尾服,露出宽大的、上浆的半圆形白色胸衬,慷慨激昂地开始发言,他在为卡尔津金与伯契柯娃进行辩护。这是他们花三百卢布请来的律师。他把罪责全部推到了玛丝洛娃一个人身上。他否定了玛丝洛娃的供词,坚持认为她既然犯了投毒杀人的罪,她的供词就毫无价值了。对于二千五百卢布,律师说,两个正直勤劳的仆人应该能够赚到,他们从客人那里得到的赏钱,有时一天就有三个卢布甚至五个卢布。商人的钱肯定是玛丝洛娃盗窃的,以后又转给别人,或者丢掉了,他认为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大正常。投毒害人只是由玛丝洛娃一个人干的。

因此,他请求陪审员们认定卡尔津金和伯契柯娃是没有罪过的。即使他们想犯了偷窃罪,但起码他们也不会参与投毒害人罪,更不会事先参与预谋。

最后他,还挖苦了副检察官一番,说尽管副检察官先生有关遗传学方面的精彩论述,但是并不适用于本案,因为伯契柯娃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尚无从得知。副检察官气恼的又在自己的纸上写了些什么,用一种不屑的惊奇神气耸耸双肩。

这时,玛丝洛娃的辩护人站起身来,怯生生地发表了他的辩护词,但说话很不连贯。

他承认玛丝洛娃参与了盗窃钱财这件事,但是始终坚持她没有蓄意毒死斯梅尔柯夫,她让他服下药粉是为了叫他睡觉罢了。他为了施展一下自己的口才,又讲了当年玛丝洛娃是怎样被一个男人勾引变坏了的,而那个男人至今都没有受到过任何惩罚,但是她却只能承受自己堕落的这一结果。待到他语无伦次地,谈到了男人的残酷和女人的孤苦无助时,庭长为了帮他一把,提示他发言不要跑题。这个辩护人讲过之后,副检察官又站了起来,为自己遗传学的论述进行了辩护,批驳了第一个辩护人的屁话,虽然伯契柯娃的父母身份无从知晓,但遗传学说的准确性我们一点也不能怀疑,遗传法则已经被科学充分证实,我们不仅能够通过遗传来推断犯罪,并且也能通过犯罪来证明遗传。对于另外的一个辩护人的推测,说什么玛丝洛娃的堕落是由于被一个勾引者教唆的,那么种种事实更能证明,她才真是一个勾引者,多少人经过她的手而成为牺牲品。他讲完这番话之后,是那样的得意。接着,开始为被告们替自己辩护的时间。

叶芙费密娅·伯契柯娃坚持说她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参与过任何事情,她坚持认定是玛丝洛娃一个人犯下这所有的罪行。西蒙只是反复重复下面的话:“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之我是没罪的,我是无辜的。”但是玛丝洛娃一句话都没有说。庭长让她替她自己辩护一下,她抬起头来,像一只被包围了的野兽一样。随后她就垂下了眼睛,开始是呜呜咽咽,最后便放声痛哭起来。

“您怎么啦?”坐在聂赫留道夫身边的商人,听到了聂赫留道夫嘴里突然发出的一个古怪的声音,就问道。那是受到了抑制的抽泣声。聂赫留道夫把快要控制不住的抽泣和涌入他眼中的泪水当作自己的神经脆弱。为了掩饰泪水而戴上了夹鼻眼镜,接着取出手绢来又擤了擤鼻涕。

假如这里所有的人,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就会丢人现眼,这样的恐惧难看,而且这样的恐惧心理比任何情绪都要强烈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