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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庭长讲完话后,又转向被告。“西蒙·卡尔津金,起来。”他说。

西蒙听到后立即跳起来。他脸上的筋肉抖动得更快了。

“您的名字是什么?”“西蒙·彼得洛夫·卡尔津金,”他高声回答着,很明显是有所准备的。“您以什么为生?”“农民。”“是哪里的人?”

“图拉省,克拉皮文县,库皮扬斯克乡,伯尔基村。”“多大了?”

“三十三岁,生于一千八百……”“您的信仰?”“我信俄国教,东正教。”“婚否?”

“还没有,老爷。”“职业?”

“在毛里塔尼亚旅馆中当茶房。”“被审判过吗?”“从来没有,因为我从前过得……”“真的没有受过审判吗?”“我的上帝,真的一次都没有。”“收到起诉书的副本了吗?”“收到了。”

“坐下吧。”“叶芙费密娅·伊万诺娃·伯契柯娃。”庭长又叫第二个被告的名字。由于西蒙依然站在那儿,挡住了伯契柯娃。“卡尔津金,你坐下。”卡尔津金却仍旧站在那儿。“卡尔津金,坐下!”可是卡尔津金好像没听见似的?庭警跑了过来,瞪着眼睛向他说:“坐下吧,坐下吧!”他才犹豫地坐下。

卡尔津金坐下后,用手裹了裹囚衣,又开始无声地抽动他脸上的筋肉。

“您的名字?”庭长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转向第二个被告,眼睛却在查阅他面前摆着的一份文件,查某个问题。这种工作对庭长而言已司空见惯,为了加快审讯,他甚至可以同时审理两个案件。

伯契柯娃四十三岁,是科伦纳城小市民,在毛里塔尼亚旅馆中做茶房。她从未受过审判与侦讯,她也接到了起诉书的副本。

伯契柯娃的回答得十分干脆,从她的语调听上去,好像她每次都在说:“是的,我就是叶芙费密娅,我收到了副本,我为此感到自豪,谁也不许笑话我。”

庭长刚一问完,伯契柯娃没等别人说,她便马上自动坐下了。

“您的名字?”贪恋女色的庭长又十分亲热地问第三个被告,“请您站起来回话。”他发现玛丝洛娃仍坐在那儿,就温和亲切地加上了一句。

玛丝洛娃立即站了起身来,她用那高高挺起的胸部和笑容可掬、稍有斜视的眼神盯着庭长,并不回答。

“您的名字?”“柳博芙。”她回答说。

在庭长审讯被告们时,聂赫留道夫戴着他的鼻夹眼镜,逐个看着这几个被告。

“这不对,”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第三个女被告的脸,心里在思忖,“她怎么会叫柳博芙呢?”他听到她的回答后,暗暗地思量着。庭长正要继续问下去,但是戴眼镜的法官拦住他,怒气冲冲地低声说了句什么。庭长点点头表示赞同,便又回过身来问被告。

“您不是柳博芙吧?”他说,“您登记的是这个名字吗?”

被告沉默没有回答。“我想知道您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你受洗时的名字?”那个怒容满面的法官问道。“我原来叫叶卡捷琳娜。”“绝对不可能。”聂赫留道夫仍然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时候他已确信:这个人正是她,就是那个即是养女又是奴婢的姑娘,他曾经一度追求过她,也确实爱过她,并且在一种情欲冲动下引诱奸污了她,然后又抛弃了她,从那以后就把她彻底忘记了,因为这种回忆太令人痛苦了,这事会使他原形毕露,只能说明他的卑鄙无耻,使他正直高大的形象荡然无存。

肯定是她。这会儿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张与众不同的脸,独特的、神秘的特点,虽然她的脸白得有些异样而且发胖,这正是这张脸的可爱之处,在她的脸、嘴唇上和稍稍斜视的眼睛中,特别是流露在她那纯真而笑盈盈的目光之中,不仅比她的面部而且她的全身都表现出来的唯命是从的神色。

“您早该如此,”庭长仍和蔼地对她说,“那么您的父亲是谁呢?”

“我不是婚生的。”玛丝洛娃说。“但是按您教父叫什么呢?”“米哈伊罗娃。”

“她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呢?”这时聂赫留道夫仍然还在琢磨,他感到越来越难受。

“大家平时叫您什么?”庭长接着问道。“按我母亲的姓,玛丝洛娃。”“身份呢?”

“小市民。”“信东正教吗?”“东正教。”“职业呢?您是干什么的?”

玛丝洛娃没有回答。“您是干什么的?”庭长又重复了一遍。“我在一个院子里做事。”她说。“什么院子呀?”戴眼镜的法官追问道。“您自己应该清楚那是什么院子。”玛丝洛娃说,略微笑了一笑,并向周围看了看,马上又把目光盯住了庭长。

她的表情不同往常,在她话语的含义中、在她的微笑中、她迅速环顾法庭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吓人而可怜的意味,此时法庭里异常安静。这时,旁听席里某个人的笑声,打破了这异常的安静。有人向他发出嘘声。庭长抬起头,又继续问她:

“您过去受过审判和侦讯吗?”“从来没有。”玛丝洛娃低声说道,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收到起诉书的副本吗?”“收到了。”“坐下吧。”庭长说。

被告整理了一下拖在地上的长裙,坐了下来,目光却一直看着庭长。

继续传证人,然后又确定法医鉴定人,请他出庭。然后,书记官起立,开始宣读起诉书。他读得清晰而洪亮,读的很快,但是л和p 这两个字母的音分不大清楚,最后他的声音就混在了一块儿,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使人听了想要入睡。

法官们时而改变着自己的姿势,时而闭起眼睛,时而又睁开来,相互低声交谈。

第一个被告,卡尔津金面部的筋肉一直在抖动。伯契柯娃却非常平静地坐着,挺直了腰板,只是有时用她的手指头伸到头巾的下面去挠一挠头皮。

玛丝洛娃一丝不动地坐着,有时又摇晃身子,似乎想进行反驳,脸色通红,最后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她向周围看了看,然后又重新盯住了宣读的人。聂赫留道夫就坐在第一排的第二把高背椅子上。他摘下夹鼻眼镜,注视着玛丝洛娃,内心里展开了一场复杂而又痛苦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