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
庾天锡
从他绿鬓斑,欹枕白石烂。回头红日晚,满目青山矸。翠立数峰寒,碧锁暮云间。媚景春前赏,晴岚雨后看。开颜,玉盏金波满。狼山,人生相会难。
庾天锡这首〔雁儿落过得胜令〕,将山林胜景、隐逸高致与朋友深情打成一片,意境极为不凡,是元代散曲中高格调之作。
“从他绿鬓斑,欹枕白石烂。”起唱两句,便有超逸绝尘之致。一任黑发变成斑白,我一枕高卧而无忧,枕的是山中洁白光泽的石头,直枕到白石烂也不起。从上句,可见其隐逸之悠久,从下句,则可见其志趣之高洁。这,不禁使人联想起李白《赠孟浩然》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隐士风姿,如在目前。主人公一枕醒来,“回头红日晚,满目青山矸。”回头一望,但见得,红日西沉,返照之中,满目青山,分外明净。此二句颇有气象,主人公高卧山中,遗世独立的一份豪情胜慨,隐然可感。青山矸与上文白石烂,语出《史记·邹阳列传》“宁戚饭牛车下”句裴驷《集解》引春秋人宁戚之歌,歌云:“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司马贞《索隐》云:“矸者,白净貌。”作者用此二语入曲,是藉以表现其高洁的志趣与超逸的襟期。回味上半幅辞情,绿鬓斑与红日晚相映带,白石烂与青山矸相映照,白头将老,而青山不老,此中意趣,实与陶渊明《形影神》诗“纵身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无异。
“翠立数峰寒,碧锁暮云间。”此下四句,皆主写对于大自然之一份真赏。数峰耸立天半,虽然犹带寒意,苍翠的山色,却显发出无穷的生机,霭霭暮云萦绕峰际,衬托起来,山色愈加碧得可爱。此二句,写群峰之壁立万仞,亦隐然有一种象喻其峻洁精神之意味。二句以翠、碧两字冠于句首,则是突出自己对山色之强烈感受。苍翠碧绿,意味着长青,意味着无限的生机,也意味着主人公盎然的精神。论其句法,则与杜甫《放船》诗“青惜峰峦过,黄知桔柚来”,为同一机杼,有生新之妙。“媚景春前赏,晴岚雨后看。”此二句,极写隐逸乐事之无穷。春前犹寒,却可以欣赏青山明媚的景致;雨后天晴,日光辉映中的山林云气,又别是一番绚丽的光彩。正如王维《送方尊师归嵩山》诗所写:“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山林光景常新之美,怎能不使人欣欣然而乐欤!故作者一笔挽合之:“开颜。”开颜二字,不仅挽合上文所写景致,而且提起下文所写情事。“玉盏金波满。狼山,人生相会难。”原来,是友人八山来相会,主人公又怎能不开颜而笑呢!擎起玉杯,斟满美酒,在这狼山幽绝之处,为朋友难得的相会,开怀畅饮。用“人生相会难”一句作结,结得情深意重。可见这位高卧山中的隐士,仍是热心肠、真性情之人。虽说写出友人人山相会之事,以及珍重友情之意,便已是结尾,可是回味起来,满盏的美酒,还有满山的秀色,难道不都是主人公所惠予友人的盛情与厚礼吗?不言而喻,这份厚礼,是人世间任何珍贵的礼物也比不上的。
天锡这首带过曲,把遗世独立的隐逸高致与人与人之间的深挚友情融成一片。高致深情,与长青的山色、无限的景致又融为一体,其意境便格外幽美俊逸。整幅笔墨几乎尽写青山秀色,直至篇末写出殷殷友情,则青山秀色遂尽化为对友人之无上礼遇,其构思真有脱人意表之妙。超妙之灵思,实源于超逸之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