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元曲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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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姚燧(1)

〔中吕〕满庭芳

姚燧

天风海涛,昔人曾此,酒圣诗豪。我到此闲登眺,日远天高。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供吟啸,功名事了,不待老僧招。

姚燧〔满庭芳〕为二首,此选其一。据曲中景象及第二首曲词亦有“帆收钓浦,烟笼浅沙,水满平湖”,可见描写的是江南风光。元成宗大德五年(1301),年愈花甲的姚燧出为江东廉访使,先后在江南各地为官达七、八年之久,此曲词很可能作于这一时期。

“天风海涛”,狂风呼呼,惊涛阵阵,起句出手不凡,描写了一个境界开阔,气象豪迈的客观环境,犹如奇峰突起,笔力千钧,使人一下子想起苏轼的“大江东去”。接下来笔锋一转,从眼前景荡开去,在空间描写中穿插进历史的回溯:“昔人曾此,酒圣诗豪。”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雅士、骚人墨客,曾在这里饮酒赋诗,抒发豪情。这两句不仅写出了此地的风物人情,加深了曲词的历史纵深感,而且暗暗关合了作者自己。因此,往下作者便直接切入了“我到此闲登眺,日远天高。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这几句:表面看来是登临所见,升高望远,“日远天高”,山水相接,烟波浩淼。但细细寻绎,似乎别有一番深意,在阔大无边的景象之中,若隐若显地显示出一丝怅惘。“日远”,语出“日远长安近”。据《晋书》卷六《明帝纪》载:晋明帝年少聪哲,一日坐元帝膝前,适逢有人从长安来,因问明帝:“汝谓日与长安孰远?”答曰:“长安近。不闻人从日边来。”翌日宴群僚,又问之,答曰:“日近”。元帝惊问:“何乃异间者之言乎?”答曰:“举目则见日,不见长安。”“天高”,杜甫《暮春江陵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所谓“日远天高”,含有向往朝廷而不能实现愿望之意。姚燧这里用“日远天高”,既精当准确地描写了眼前景,又巧妙含蓄地隐含了心中事,综合“酒圣诗豪”、“闲登眺”等意象,曲中似包孕着淡淡的哀怨和牢愁。姚燧出任外官,原因不详,但从同时期作品多感慨来看,似乎确有难言的苦衷。加之作者已经年迈,若又仕途偃蹇,当然便可能归隐田园,于是:“供吟啸,功名事了,不待老僧招。”吟啸,一作吟笑,面对如此佳山好水,只能吟啸赋诗,一切功名利禄,富贵荣辱,都应该统统丢掉,而归隐也不必等老僧前来召唤了。这时,作者似乎畅达了,用超旷的人生态度涤除了心中的抑郁。据《元史》本传,作者在七十三岁时果然“告归”,可见写此曲时已确有归隐的念头。

姚燧在文学创作上以散文著称,“曲则不经见,然每有作,亦必婉丽可诵”(《顾曲麈谈》卷下第四条《谈曲》)。而这首〔满庭芳〕却非“婉丽”二字所能概括,从题材内容看,它属于抒怀之作,在元代前期散曲多以男女恋情为歌吟对象的情况下,像这种抒怀之作确实别具面貌。又由于姚燧出身官宦人家,本人一生有不少做官经历,所以就曲词风格而言,除“婉丽”一面,又透露出宏劲、典雅的正统文人作派。故读此曲词,容易令人想起苏、辛豪放一路。

〔中吕〕普天乐

姚燧

浙江秋,吴山夜。愁随潮去,恨与山叠。塞雁来,芙蓉谢。冷雨青灯读书舍,怕离别又早离别。今宵醉也,明朝去也,宁奈些些。

姚燧这首小令,是一首离别送行之作。周德清将它选人《中原音韵·正语作词起例》,题作“别友”。可见当时就已脍炙人口。

《中原音韵》评此小令云“造语、音律、对偶、平仄皆好。”何谓造语好?全曲前半幅雅致精丽,结三句纯然口语,融文采与本色为一体,所以好。何谓音律好?

《中原音韵》云:“看他用‘叠’字与‘别’字,俱是入声作平声字,下得妥帖,可敬。”又云:“‘也’字上声,妙。”何谓对偶好?“浙江秋”与“吴山夜”,“愁随潮去”与“恨与山叠”,“塞雁来”与“芙蓉谢”,“今宵醉也”与“明朝去也”,皆对仗精稳、自然。对偶句多,全曲便有清逸流丽而兼凝重从容之美感。《元史》本传称姚燧之文“闳肆该洽,豪而不宕,刚而不厉,舂容盛大,有西汉风。”姚燧之古文,是如许大手笔,其小令,也确有从容凝重之特色。

〔中吕〕醉高歌

姚燧

感怀

十年燕月歌声,几点吴霜鬓影。西风吹起鲈鱼兴,已在桑榆暮景。

这是一首年迈思归之作。作者在〔满庭芳〕“天风海涛”一曲中就抒发了这种情怀。随着年纪一年年老迈,这种思归的心情日益强烈。首句“十年燕月歌声”。十年,言其多年。作者曾在朝廷任翰林学士等职,宦游于京城大都(今北京,旧属燕地),夜夜笙歌宴舞,不乏寻欢作乐。次句“几点吴霜鬓影”。大德五年(1301),作者出任江东廉访使,其时已六十余岁。经几年的吴地风霜,又增添了许多白发;两鬓恰如吴地的霜雪一样点点斑白。李贺《还自会稽吟》诗有“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句,姚燧此处借来化用,巧妙地暗示了自己在吴地的生活。以上两句,作者用平淡的语调,省净的笔墨,总结自己大半生的经历,看似寻常,却饱含人世沧桑。回复到眼前,“西风吹起鲈鱼兴,已在桑榆暮景”。现在,诗人已老,且倦于游宦他乡,所以,在吴地便想起了晋朝张翰思家的故事。张翰是吴郡人,曾到洛阳做官,一日见秋风起,忽思家乡蒪菜鲈鱼之美味,便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晋书·张翰传》)遂归。姚燧是洛阳人,而又在吴地做官,作此曲时已临近七十岁。从人生经历而言,自然“已在桑榆暮景”,思归便成为更加急迫的事情。

这首小令确如标题所言,作者是有感而作,抒发情怀,所以寥寥数语,读来情感真挚动人。曲词着墨无多,简淡古雅,正如《词品》卷五“牧庵词”所说:“姚牧庵(燧)《醉高歌》‘十年燕月歌声’,云云,……牧庵一代文章巨公,此词高古,不减东坡、稼轩也。”

〔中吕〕醉高歌

姚燧

感怀

岸边烟柳苍苍,江上寒波漾漾。《阳关》旧曲低低唱,只恐行人断肠。

这首曲词描写了一个送别的场面。长江畔,翠柳含烟,远远望去,一片青翠莽苍;初春季节,微风拂起,江水波光粼粼,似乎带有一丝寒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送行者与友人分别了,一切的“珍重”、“再见”都已经道过了,只听得那令人断肠的《阳关》旧曲在低低吟唱,因为害怕远行者听到后会更加感伤。

古代交通不发达,与友人离别、送别便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因此,历来的诗歌词曲,吟咏这方面内容的作品多得数不胜数,仅以长江为背景,以舟船为交通工具的送行作品,就可以说写尽了千般离情,万种别绪。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应该是这类作品中的佼佼者。而姚燧的这首小令,在内容上与李白诗可说大同小异,但是在写法上,特别是在场面的选择上,便有着自己的特点。李白诗选取的场景是友人已乘船离去,孤帆远影,碧空无际,长江尽头,天水相连,人们仿佛看到诗人还站在岸边,痴情地望着远方。姚燧的小令,却选取了友人的船只欲去未去之际,杨柳依依,波光漾漾,离歌送行,话短情长。就感情的表达来看,二者也是有区别的,李白诗重在抒发送行者的感受,虽有离别的怅惘,笔调却显得轻快活泼。姚燧的小令则善于体会行者的心情,特别是“《阳关》旧曲低低唱,只恐行人断肠”两句,对友人的一片深情表现得极为细腻体贴。其实,“断肠”者岂只行人,送行者此时亦柔肠百结,胸中充溢着离别的哀伤。故曲词语言浅白,笔调舒缓,情感沉郁,亲切自然。

须说明的是,这支〔醉高歌〕在《太平乐府》卷四是与“十年燕月歌声”、“荣枯枕上三更”、“十年书剑长吁”几首一起载入《感怀》题下的,但是此曲重在描写送别,与“感怀”似乎无涉,与“十年燕月歌声”内容也大相径庭,再有《中原音韵》所载〔醉高歌〕《感怀》仅有“十年燕月歌声”、“荣枯枕上三更”二首,因此,《太平乐府》卷四将此曲置于《感怀》题下,可能是误人。

〔中吕〕醉高歌

姚燧

感怀

十年书剑长吁,一曲琵琶暗许。月明江上别湓浦,愁听兰舟夜雨。

姚燧在元成宗大德九年(1305)拜江西行省参知政事,想必到九江巡视,而作此曲。综观曲文,当因白居易《琵琶行》而起兴(按:曲中“湓浦”,即《琵琶行·序》中所云送客之所),抒发了心中一种惆怅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