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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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词一起三句,点出天气黯淡,乘兴驰舟离岸。“度万壑”二句写行舟逐渐远去。“怒涛”三句写行舟所遇,涛息风起,商旅相呼,有空谷足音之喜。“片帆”句则又写舟行之速。中片紧接上片末句意义,更以“望中”两字领起,望见的是“酒旆”、“烟村”、“霜树”,在“残日下”又见“渔人鸣榔”而衬托的是“败荷”、“衰杨”,似萧索也有野趣。更看见两三村女羞答答地还相互议论,娇憨可掬。这片是先以远景写起,逐步推进,剑岸边的渔人、浣女。在静景中又有动景。这里舟行“望中”所见之景是由大到小,由远及近,由静趋动,所以写得极为清丽生动,使人似乎可忘记行旅之苦。然而下片却急转直下,以美景反衬哀思,从此生发。以“到此因念”,轻易别离,行踪难定,三句均极深厚。这是第一个念头。“叹后约丁宁竟何据”,后会无凭,这是第二个念头。“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又恨岁晚难归,这是第三个念头。这三个念头闪如星火,系用曲笔密织手法,尽盘旋之能事。而“凝泪眼”以下,则纵笔直驰,纵情驰骋,一发而不可收拾。在驰骋中又有无穷韵味。泪眼望神京,是杳杳路遥。神京当指京都,也可指所仰慕的处所以及那里的人物。然丽所思不见,只见那“断鸿声远长天暮”,这一句是景,全词是以景结,然而寓意无穷。这“鸿”是断鸿,即失群之鸿。其声自然是悲鸣,是渐渐地远去了,和它的身影同样消逝,其形其声,皆已不在。而正值黄昏,悲鸿远逝,长天日暮,此景何堪。这样,我们结合作者所抒之情来认识,真是情无极景无限,情景妙合,景中寓情,情寄于景。这一疏荡而又饱满的笔法,确具千钧之力,感人至深。这首词,层次既然清晰,铺叙开来,而又回环曲折。领字尤能带动全篇以振起精神,展开画面。有时又是直抒胸臆,倾泻无余。全词以景起,以景结,首尾呼应。一起似喝起,一结是长吟。我们细味其声音,而音乐之美尤使人陶醉。

望海潮

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词,是柳永年轻时的作品。他从家乡福建崇安往开封应试,路过杭州,拜谒世谊前辈两浙转运使孙何,写赠他的一首词。词写景物多于写投赠之意,我们应该把它作为写杭州风景较好的作品。词一开始从大景写起“东南形胜”,包拢东南。收缩下来“三吴都会”,范围较小一些。再缩小,也就是点题而又重点描绘了,“钱塘自古繁华”。层次非常清楚。然后加深加广进一步描写杭州。“烟柳”三句,写杭州自然景色和都市风貌,顺序写来,极清丽富庶。“云树”三句,又写高树江涛,景相开阔壮观,是写自然。“市列”三句笔锋又转到写都市。珠玑罗绮,真是珠光宝气,灿烂辉煌,以“竞豪奢”落笔,结束上片。

下片又转到写自然,“重湖”三句,写水色山光,重重叠叠,隘上是“三秋桂子”,水面则“十里荷花”,本非一时花木,但写来则色香一片,如见如嗅。使人忘记了桂子、荷花之不同时,而却在一幅画面上了。词是打破了时序的界限,使人只是陶醉在美的花丛中。这几句,据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记载:“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这虽然是夸大,但这词流传之广、影响之大,却是不言而喻的。这上三句是写景,再接下来又写人,“羌管”三句,又是有声有色,更不分昼夜,声乐、器乐并奏,而钓叟莲娃,嬉嬉自在,显出一派升平气象。写杭州风物到此似乎结束了。就全词来看,它的上下片是连续写景,但到下片“千骑”三句,则写所投赠之人的仪仗、风采、胸怀,显出是虽富贵不忘山林,书生本色,这就避免了投赠诗词的阿谀与庸俗。“异日”二句,更是以他日荣升仍当不忘今日之好景。一“夸”字落脚,尤显得音响动人。

这首词,确如陈振孙所说:“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直斋书录解题》)也看出柳永的长调之作,是工于铺叙,写景的画面是一幅接着一幅,安排得极为巧妙。有时从大到小,收缩起来又突出重点;有时先点后染,推展开来,打破了时空界限,尽情驰骋。在这首词里是发挥了这些特点的。

柳永是宋代慢词的奠基人,他是以长调为特长的。在宋代以长调来写景物投赠之作,当以柳永青年时期所写的这一首词为较早,这也是值得我们特别提出来加以称述的。

玉蝴蝶

柳永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这是一首抒写秋天雨后思念故人的慢词。上片由跟前的秋景引发到对故人的思念;下片由对故人的回忆抒写到眼前的伫望。首尾回环,融为一体。

请看,他在上片先摄取了一系列富有秋景特色的镜头:雨后秋光,萧疏晚景,风轻藏老,露冷梧黄,极力渲染出一个气象悲凉衰飒的境界“凭”、“送”、“动”几个动词统领秋景,点出他这位以宋玉自比的词人是这一切秋景的目睹者和感应者。

他起笔就写:望呀,望呀,直望到雨也停了,云也尽了,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无声地倚着栏干,目光陪着一碧无际的秋光伸向远方。点明正是这冷落肃杀的傍晚秋景,触动了他这位像宋玉一样的诗人的悲凉心境。可以想见,这个“晚景”,不只指自然界的日暮,更双关着自己年纪已老的迟暮,因而触景生情,心绪万千。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与发端呼应,使“望处”、“凭阑”、“目送”的沉思凝望有了明确的目标,原来他在想着故人啊。可是故人在哪里呢?望也望不见,想也想不到,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烟笼雾罩的一片秋水。词人在这上片中,真把萧疏空寂的秋景写绝了,也把身世飘零、凄凉迟暮的心境与透了,更把他痛感寂寞、遥思旧友的深情写尽了。所谓触景生情,情景交融,“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在这儿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下片用“难忘”二字紧承上片的末句,将对故人的想望自然紧凑地过渡到对故人的忆念。他“难忘”什么呢?那就是与朋友相约一定的日期聚会一堂,饮酒作词。可惜的是,那种放荡不羁的青春岁月已一去不返。好几年过去了,多少次辜负了清风明月、寻欢作乐啊。“孤”是本字,后来通用作“辜”;“风月”,泛指景色,特指男女情爱的事情;“星霜”,指岁星(木星)的移动和气候的转凉,这儿举秋以概括四季。词人深情地想念着朋友,想念着过去那些跟朋友一起饮酒写文、潇洒热烈的时光,正与眼前的萧疏悲凉、寂寞感伤的情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他对朋友多年的离别越发感到难耐,他对朋友的怀念也更加强烈了。

那么,朋友现在何处呢?先以“海阔山遥”极言其远:再以“未知何处是潇湘”来似答而非答,既点明朋友是在南方的湘水一带而又不知确处,又回应了前面抒写的望远之意,并与“蘋花渐老”句暗暗勾连,想像朋友所在处的境界之清幽。“潇湘”,即今湖南省的湘水,《水经注》卷三十八“湘水”条云:“出入潇湘之浦。潇者水清深也”。柳宗元《得卢衡州书因以诗寄》有句“非是自菝洲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柳永在这儿正是化用柳宗元诗意,表达了他对远方朋友的遥望和怀念。但是,怀念远方的朋友却难以凭借远寄的书札,只好指望着从晚空尽处驶来的归舟中辨识是否有朋友的航船,结果也是一场空。音信难凭,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不知确处;空识归航,则寄托一线希望而尽成失望。这就把他思念成空、见面不得的无可奈何之情曲折幽深地描述出来了。其中的“双燕”,是指与自己心心相印的朋友,因为燕多双栖,犹人有伴侣;“信”,古称使者,引申为书札;“航”,即舟,《方言》卷九:“自关而东,舟或谓之航。”暮天识归舟,是从谢朓《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的诗句“天际识归舟”变化而来的,在词意上与刘采春所唱《望夫歌》中“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倒很相近。

词人在这种万般无奈的情形下,他只能“黯相望”了。它与上片第一个“望”字遥遥呼应,一贯到底,既突现了词人始终凝望的神态,又流露了他心情暗淡又一往情深的友情。他一直望呀,望呀,直至南飞大雁那凄厉叫声完全消失时,直至夕阳收尽了余晖时,他还是伫立在那儿深情地望呀、望呀……词人在此用一“立”字与上片“凭”字暗扣,写出了海深山高的执着真挚的情谊,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妙境。

引驾行

柳永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断魂处,迢迢匹马西征。新晴。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和气暖,杏花村。路隐映,摇鞭时过长亭。愁生。伤风城仙子,别来千里重行行。又记得、临歧泪眼,湿莲脸盈盈。消凝。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银屏。想媚容、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相萦。空万般思忆,争如归去睹倾城。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

这首词也是柳永创制长调慢调的一个范例。作者以铺叙手法言情,于平叙之中,注重层次变化,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充分揭露抒情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上片说主人公在旅途中想念“风城仙子”,事情本来很简单,作者却极尽铺叙之能事,先以一组排句对旅途中的客观物景,大肆进行铺写涂抹。这组排句,一边说场所,一边说气候,均以一个三字句托上两个四字对句,着意加以渲染。“红尘紫陌,斜阳暮草”,描绘当时的长安道;“韶光明媚,轻烟淡薄”,描绘当时的天气。然后,人物登场,“迢迢匹马西征”、“摇鞭时过长亭”,谓主人公正在旅行,一句话分成两句说,尽量将场境拉开。其间,“离人”、“匹马”、“断魂”、“迢迢”,颇带感情色彩,让人觉得,主人公的这次旅行,并不那么愉快,而与韶光明媚,轻烟淡薄的大好时光相对照,则更加烘托出这次不愉快的旅行,是多么使人难堪,叫人生愁。于是,经过这番铺陈,很自然地转入对于“风城仙子”的思忆。“别来千里重行行”。在漫长的旅行途中,有万千情事可思忆,但令人难忘的,还是即将踏上征途的那一时刻。执手相看,泪湿莲脸,水盈盈的双眼,永远印在脑际。这是上片,开头一组排句与以下的思忆,其布局,犹如长调中的双拽头,写的是现在的景况,铺叙中穿插回忆,已将主人公旅途中的愁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上片所写,是眼前的实景实情,下片则转换角度,述说对方的相思情景,并且进一步设想将来相见的情景。主人公设想,离别之后,每逢花朝月夕,她必定分外感到冷落,她夜夜无眠,说不定已经算好了我回归的日程。对方的相思情景,这是想像中的事,但写得十分逼真。“想媚容、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这时候,仿佛她就在自己的眼前。接着,主人公发现,这千万般的思忆,不管是我想念她,还是她想念我,全都是空的,还是及早返回,与她相见,这才是最实在的。于是,主人公就设想着两人相见时的情景:“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那时候,我将向她细细述说,离别之后,我是如何如何地思念着她。这是下片,换头用“消凝”一短句过渡,由使人生愁的现实世界转入令人销魂的幻想世界。在这幻想世界中,作者进行了全方位的描写,既有她的相思情景,又有他和她述说相思情景的情景。对照上片在旅途中叙说相思,更加显得丰富多彩。上下两片合在一起看,作者所描绘的这幅羁旅行役图,有时间推移的层次,又有场景变换的层次,因而也就增强了立体感。

满江红

柳永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柳永少年失意,遭遇酸辛,在及第已老,游宦已倦时,写下了这首词。

词一开始,“暮雨”三句,写雨歇川静,日暮舟泊,人是小休。“临岛屿”两句,则系舟中所见之蓼苇景色,秋景萧索、景中含情。“几许”两句为流水对,写渔人之归家。引出“遣行客”二句,以“伤漂泊”结束上片。换头再以景起,“桐江好”四句写江山之美。“绕严陵”二句,不禁怀想严子陵的高隐,看鹭飞鱼跃之乐,又自然地引来以下“游宦”二句,这就看淡利禄,有归隐之思。一结“归去来”两句,以王粲从军诗告终,似感突然,实际上是怀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