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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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声声慢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首句连下七对叠字,把一位心神不宁、若有所失的妇人神态刻画了出来。李清照却用这七对叠字打破了这一规范,虽用浅近的字眼,却给人以骨肉调匀、操纵自如之感。这十四个字里没有泪,却胜于泪,字字反映出作者的孤独与凄清,沉痛和心酸。也正因如此,她要寻找一种难以言传的无形的力量来和这不幸的命运抗争:她要振作精神、调养好自己的身体来冲破沉痛与心酸对她的包围。怎奈在这种凄凉的境遇中,偏偏又遇上“乍暖还寒”的天气,当然就连身体也极难调养的了。喝了“三杯两盏淡酒”,却又遇上了“晚来风急”。“淡酒”和这“风急”相比,当然就显得无力了,何况只有“三杯两盏”呢!而恰恰正在这时,又看见“旧时相识”的雁儿飞过,怎能不引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呢?在上片词中,作者写出了整个冷冷清清的秋景来衬托出自己的孤独和凄凉。“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南渡以后,李清照所感受的已不是“寂寞深闺”中的闲愁,也不是“离情别恨”,而是社会加给她的沉痛了。当然也远不是因相思之情所引起的“人比黄花瘦”的程度所能代替得了的。

减字木兰花

李清照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首词妙趣横生地描写了一个青年女子天真美好的心愿。上片写买花、赞花。词人用拟人的手法,刻画了含苞欲放的春花形象——轻施素粉,腮染红霞,面挂晓露。人们惯用鲜花来比喻少女,词人此处却用少女来比拟鲜花,别开生面,绝妙传神。

下片首句便直吐痴情:怕情郎看了会觉得娇艳的春花比自己的面容美丽,但又不肯甘拜下风,于是便把鲜花簪在鬓边,同春花比美,要让情郎品评一下,自己与鲜花到底哪一个漂亮。“徒要教郎比并看”一句,写少女的心理活动,做到了率真与含蓄的和谐统一,口中说要与春花比美,心下又暗暗欲以春花添丽。这样,花衬人,人扶花,少女与春花的形象交相增辉。整个下片四句中,无一句是直接描绘少女的容貌,但通过间接描写,却出神入化地表现了她那羞花闭月的美貌和娇憨纯真的情态。统观全篇,笔法虚实相映,直接写花处即间接写人处,直接写人处即间接写花处;春花即是少女,少女即是春花,两个艺术形象融成了一体。

近人赵万里认为,这首词“词意浅显,亦不似他作”,故将此指为伪作。(赵万里辑《漱玉词》)这种看法是没有道理的。从词风来看,它明丽婉约,与早期易安词《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等格调相似,从观察生活的细腻,刻画少女心理活动的真切以及提炼口语入词的能力等方面看,也非他人所能相比。赵氏之说,恐系过分拘于礼教陈规,而厌弃此作描写女子心理之大胆绝率真所致。

瑞鹧鸪双银杏

李清照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为奴。”首二句通过对银杏风度韵致典雅大方而又不妖不艳的描绘刻画,以及在酒宴上连果中佳品甘桔对其也要甘拜下风的描述,写出了银杏质朴外表与高洁品性的矛盾统一,表现了银杏朴实无华而又超凡脱俗的性格特征。从表面上看,这里词人是用了丹阳太守李衡植桔千株以为木奴的典故,称桔为奴,实际上却以此反衬银杏地位的崇高。自屈原以来,桔历来是被作为坚贞高洁、矢志不移者的象征。词人在这里却一反传统,将桔贬抑到奴的地位,至于桃、李、梨、杏,就更不待言了。这种对比反衬手法的运用,有力地突出了银杏的高标超群。

上片泛写银杏,下片具体写双银杏。首先抓住其“并蒂连枝”的特点写出了双银杏相依相偎的姿态和连理连枝的亲缘关系,并用明皇醉倚太真共赏牡丹的形态作比,形象十分鲜明生动,使人对双银杏生出一片爱怜之意,与前片“谁怜”紧密呼应,词人的主观感情色彩深深地渗入到客观描写之中,更增添了双银杏形象可亲可爱的诱人魅力,拟人的效果更强。“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二句,巧妙地运用了谐音双关的修辞手法:“意”与“薏”谐音,“薏”是莲心,此谓白果仁。“有意”既利用谐音写出了银杏果仁的饱满,又含有一层有情意的双关意味。“新”与“心”谐音,古代夫妇互称为“家”。“两家新”,既写出了银杏果仁味道的清新甜美,又双关地暗示了夫妻两“家”的心意相通。因此,结尾二句,既写出了词人(自称易安居士)剥食银杏时的具体感受——果仁饱满,味道清新,又含蓄地表现了词人夫妇虽身处乡野,远离京城,过着清冷寂寞的生活,但却安之若素,像并蒂连枝的双银杏一样,彼此相依相扶,情意深笃,心心相印,爱情常新的美好品格情操。

浣溪沙

李清照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这首《浣溪沙》浅显易懂,格调轻快,非常优美。赵万里说它“语意儇薄,不类易安他作。”大概是以为它如此大胆地表露爱情,表现男女约会的情景,不是一个贵族妇女所能做和所该做的。这种评论是不足取的。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的封建婚姻制度下,女子自己选择爱的对象,这本身就是对封建道德的背叛。词人用赞美的态度来写这种爱情,无异是对封建道德的挑战。今天看来,这正是此词的可贵之处。

歹带人娇

李清照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江楼楚馆,云闲水远。清昼永,凭阑翠帘低卷。坐上客来,尊中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

这是一首托物言情之作,通过抒发惜梅之情表现了闺妇的怀人之恩。通篇含而不露,怨而不哀,恰切地表现了闺妇对丈夫强烈的思念、盼归但又不能直言的一片真情。既是托情于梅,起笔就落在对梅花的描绘上:初放的白梅洁白如玉,浓香四溢;梅枝上的积雪也已消融,露出了赭红的颜色。这悦目的鲜花使词人惊喜,却又不禁叹惋:“今年恨探梅又晚”唉!探梅,本应在花事将发未发之时,所谓含苞未放之际,如今已是“玉瘦檀深”,自然是探梅已晚,着一“又”字,似乎是略不经心地带出,实则是着意地点出了这种“探梅又晚”的情况已不是第一年,这就极自然地将感情引到了“恨”字上。如此令人怅憾之事为什么会连年发生呢?词人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把我们引到了另一个境界之中:在白云飘逝、河水隐流的远方,在那江楼之上、楚馆之间,闪现着一个人的身影,正是这个身影,使词人在春日漫长的白昼里也无心去园中探梅赏花。为了这个人儿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她整日低卷翠帘,凭阑远望。这一层意思写得极是含蓄蕴藉,将悠长深远的情思寄寓于平和舒缓的笔调之中。

下片写客人到来,打破了思妇的遐想,于是,引觞畅饮,调弦作歌,宴饮赏梅,欢悦的歌声随着流水白云一起飘向远方。座中宾客争相在鬓边插簪着梅花,真是热闹风流异常。这场面与上片中词人凭阑凝望的清冷孤寂场面形成鲜明的对照,同时,又托出了词人的一片心声:看,人们都在争相插梅,这是何等的美事、乐事!是的,南枝遍开,正好插戴;但更需要及时地摘剪,切不要等到绣楼上传出《梅花落》的笛声再去摘采吧!到那时,将只会落得满地残花,满衣清泪。词人在这里感慨万端地叹韶华之易逝,劝人惜花爱花,勿负花期。这实际上是含蓄地将花比人,殷切地劝戒中暗含着责怪嗔怨:那远在江楼楚馆的薄情人哪!难道你不知道今年“探梅又晚”吗?不要再贻误花期了吧!不要再让那西楼上的人儿哀怨嗟叹了吧!尾句的“西楼数声羌管”中,就这样交和着爱与怨,劝与盼,同时,使下片与上片,尾句与首句,人与梅花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新荷叶

李清照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安石需起,要苏天下苍生。

词的上片是环境描写。在词人的妙笔点染之下,展现出一幅诱人的画面:在晶莹的晨露笼罩下,远远浮现出一派水榭楼阁,使人怀疑是不是来到了海上的蓬瀛仙岛。这就使祝寿活动染上了几分神奇的色彩,伏写了寿者的非同凡响。接着写祝寿宾客之多、之尊贵,熙熙攘攘,簪笏相映。最后写盛大的寿筵:词人没有写宾客的祝寿活动,也没有写席上的水陆珍馐,却只写了捧觞献酒的侍女。她们娉婷的倩影往来席间,似条条彩线将整个盛大的寿筵全都贯穿了起来。这种写法十分新巧,不落俗套。上片祝寿的环境及活动,宾客盈庭,侍女络绎,却惟独不写中心人物——寿者。但通过这样的环境描写,气氛已经造足,使人更急于了解这位寿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下片便自然地转入对寿者的刻画。下片首句即抓住特征描绘寿者的形象:鹤瘦松者。

既形神兼顾,又做到了宋代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提出的“隐然有祝颂之意”。接着,词人着重赞颂了寿者的德行、文章、人品。这些颂词,如专为歌功颂德而写,就又落了俗套,但作者此多笔墨,无论是上片的环境描写,还是下片对寿者的歌颂,无论是神缈的意境塑造,还是寿者形象的塑造,都是为了突出“安石需起,要苏天下苍生”这一主旨,紧紧地围绕着它,为它奠定基础的。这样的立意、构思与布局,既高且深,名为寿词,实为托事言志。通过恳请寿者出仕,表现了词人忧国忧民、救民于水火之中的爱国主义思想。

满江红

赵鼎

丁未九月南渡,泊舟仪真江口作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莹,浇胸臆。

上片表面看是句句写景:写江上的天色,天空的征鸿,近处的水云,远处的青山。实际词人是在刻意抒情。本来词忌浅露,但作者却连用三个感情色彩很浓的字。贺铸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一连串比喻写愁,为人所称赏,是含蓄的典型手法。下片开头连用四个三字句,铿锵有力。故国江山,乡园市井,越来越远,恍若无涯;现在是一叶扁舟,寄身江上,万里漂泊。一个“客”字,透露出无限沉痛的心情。接着两短句写自身形体:“欲断肠”,写心中极度难过;“头应白”,作者此时四十三岁,头尚未白;一个“应”字,见出伤痛之深。于是一个心怀故国,北望家园,伫立船头,浩然兴叹的爱国者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搔首”,是由于心迷意乱。“兴叹”,是意乱的结果。在它们前面加了一个“空”字,即是说搔首也好,兴叹也好,总之一切都归无用,暮年遭变,背井离乡,是无可挽回的了。

“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古人当悲痛无法解脱的时候,总要想起“借酒销愁”来。可是“酒行有尽”,饮酒总会有尽的时候,而“情无极”,思念乡园之情却永无穷尽!一个“奈”字,进一步表现出这种沉痛之情。最后,发出震撼心灵的悲痛呼声:“便挽取长江入尊晷,浇胸臆。”本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现在是:直须把长江水全当作酒喝下去,来冲刷心头的愁闷。能不能冲刷掉,看来是不言而喻的了。比赵鼎稍后的张孝祥有:“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像为宾客”。那是说把西江水当酒饮,用北斗星作酒勺,以宇宙万物为来宾。两词相同,都极尽夸张,但由于感情真挚强烈,便不会给人以虚假不真实的感觉,似乎合情合理似的。反之,如果情不真,事情虽真,也往往会令人不相信,艺术的辩证法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