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父亲的批准,爱玩也就真开始张罗留学的事。开始他根本没有想到要去马来西亚留学。他想凭他的经济实力,最次也能在澳大利亚混两年。但他没料到在这世界上还有钱办不了的事儿。申请澳洲签证的材料由代理公司替他组织,根本不用他操心。可面试这一关代理人却替不了他。平时爱玩的爱国主义全都体现在对英语的鄙视和“不通”上面。除了“fuck”这个词,他连从零到十都数不全。到了这关键时刻,他只能大义凛然地站在面试的窗口前。
签证官看上去就是纯种的澳大利亚白人——细长脸加上超大号的肚子,整个一用开水褪了毛的大袋鼠戳在爱玩面前。他见过了太多的中国有志青年,听到过无数次“学成后一定回国”之类的谎言,也收取了不少的签证费,为自己的国家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但他想不到眼前这位留学的真正目的仅仅是为了到澳洲混张文凭外加“泡”几个“马子”,他把自己批准的每一个留学签证都看成是中国人的出逃通行证。他现在审视着爱玩,就象上帝在作最后的审判。
“你父母的工作是?”签证官用英语问。对于签证官的提问,爱玩是听得懂的,因为代理人已经和他演练了多次。但临场发挥和排练永远是两回事。他用有中国特色的英语回答:“My farther,build fengyang,my mother,run away。”
听了爱玩的回答,签证官心里又是惊讶又是同情。惊讶的是爱玩有如此伟大的父亲,整个奉阳都是他建的;同时同情爱玩的母亲“跑了”,心想“又是一个饱受家庭暴力摧残而出逃的中国女性,看来中国的人权是有问题。”
“你是作什么的?”签证官又问。爱玩想我是学生呀,材料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蠢货,连材料也不看,净它妈瞎问!
他又转念一想,他会不会是问我有没有作过什么兼职?他想起自己曾经兼职卖过手机,就从裤兜里把自己的诺基亚手机拿了出来,用右手指着。
“I sell you,one three eight,one three nine。”其时诺基亚的1380,1390两款手机很流行,但爱玩不知道英语的“零”怎么说。
签证官心想中国人的观念变了,怪不得要加入WTO——连申请签证时还要借机会作点生意,而且价钱还很便宜——竞争力很强呀。签证官又怀疑是自己的提问太严肃,让对面的这个年青人紧张,以至于这年青人要故意制造点幽默,缓解气氛。于是签证官尽量问一些轻松简单的话题。
“你父母有几个孩子呀?”他当然知道大部分的中国家庭只有一个孩子。此时的爱玩看着几乎面无表情的签证官,头脑中一片混乱。他以为回答完所有问题,签证官就会把大印在他的护照上一盖。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简单,不管语法对不对,只要说一声“only me”便完事。可他越急越慌,看着签证官半秃反光的脑壳,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电影《大话西游》中唐僧的脸。
“Only you!”话一出口,爱玩便暗暗叫苦,心想这次是彻底栽了。不过没有把这答案唱出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签证官听了爱玩的话,先是一愣,心想如果你父母就有我这么一个孩子,那你是谁呀。
后来一转念——难道这是中国人特有的幽默方式?我在中国住了将近十年,没听说过呀?于是抱着半信半疑的神情勉强笑了笑……回到家中爱玩就破口大骂签证官混蛋,面试前竟然连自己的材料也不看,问的全是弱智问题。再说要是自己的英语过关,还能申请去澳大利亚读语言学校?过了几天在电视上看到澳洲的“一族党”掀起排华浪潮,他几乎要在报纸上登广告庆幸自己申请签证没有成功。可当阿Q 式的胜利喜悦渐渐散去后,那股强压在心底的酸涩还是倔强地泛了上来。
“澳大利亚,我肏——!”这就是爱玩对这次经历的全部总结。爱玩总说“良禽择木而栖”,然而他这次竟然当了一把签证率的分母。愤恨不平之余,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发达国家是没指望了,那发达的发展中国家怎么样?他通过报纸,找到了新的留学中介。这一回是香港的某留学中介公司在奉阳开的“分店”。公司的办公室设在城里高级商业区大厦的顶层。面积并不大,不过可以看出在装修上下了一番工夫。“即使是骗子,也是个不惜工本的骗子。”当爱玩第一次来到办公室时这么想。
爱玩在这公司里一共看到三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是前台——接待爱玩的是总经理。这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广州人,整个人又瘦又高又有些驼背。半秃的头上剩下的几个士兵都在横躺竖卧地坚守着自己的疆土。爱玩见到他时还以为动物园灵掌目馆里的什么住户跑出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爱玩问:“丘先生不是本地人吧。”“我从香港来到这里。”丘经理用南方特色的普通话回答。天知道他并没有撒谎。生在长在广州的他前几个月到香港旅游了几天,回国后就变成了香港某“国际留学中介公司”驻奉阳的总经理——“批量生产‘经理’”是香港回归后为祖国作出的众多贡献之一。
“我想了解一下出国留学。”“这个不要急,一会让小张会给你讲解。我能不能先了解你的情况?”“我的情况?”爱玩一愣。“对。如来大学是马来西亚著名的大学,入学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所以……”丘经理的口气活像哈佛大学的主考官。他深知来咨询者的心理,所以把大部分的本钱用在公司的装修上,在回答问题时也作到了不卑不亢。特别是面对爱玩这样的年轻人。因为他知道不管爱玩心里怎么想,最后做决定是家长。爱玩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公司的前台一阵嘈杂,一个衣着时尚的中年妇女闯了进来,大声喊:“姓丘的在哪里呢?我怎么来一次你不在一次?你给我出来!今天事情不解决我就不走!”前台的服务小姐好言相劝,不过瘦弱的她怎么也拉不动身材壮实的中年妇女。
爱玩惊讶,丘经理比他更惊讶,急忙起身迎上前去。“陈太,您怎么来了。”“别说废话,”那中年妇女一挥手:“今天你给个痛快话,到底退不退中介费?”丘经理转身对爱玩说:“我现在有事情,先请小张给你介绍一下如来大学。”说完一个眼色,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立刻迎了上来,她身上的香水味让爱玩不由地屏住呼吸。她把爱玩带到另一间更小的办公室里,请他坐下,再拿出一沓花花绿绿的宣传材料,然后象背书一样滔滔不绝:“您看,这些是如来大学的照片——它是马来西亚最大的私立大学——在当地拿澳大利亚英国和美国的文凭——你可以转签证到第三国——比如你想去澳大利亚,你在这先念两年,最后一年再转过去——签不上你也可以在当地读完——基本都能签上——不用考英语,学院有英语课——人家那是相当负责任——那当然,那儿的语言环境咱们这儿那比得了啊——你看,校园环境多好呀——这是宿舍,这是教学楼——你看,这儿还有个湖——我都想去,就是家里没钱——这儿,这是食堂,你看,象度假村似的——学费?学费不是很贵——一年连生活费带学费才六万——对,是人民币。不贵,真的不贵——要是和澳大利亚和美国比,多便宜!——连工都不用打——你想打工?可以呀——不过当地政府不让——咳,说是不让,出了国谁不打工?——当地人口百分之三十是华人——就是老祖宗是中国人——都会说普通话——会讲广东话的更多——这地方气候也好——一年四季全是夏天——不热,人家室内全有空调,全有,人家那条件——也是旅游的好地方——新马泰旅游,现在也不贵——没听说过?不会吧?——你真逗——留学签证要到广州办——拒签?不可能!——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在那边有关系——一切交给我们公司,你就放心吧——我大姨家的孩子的同学的表弟就在那边——这是他的电话,你可以找他问问……”那小张不停地说,说得爱玩直害怕,生怕她因为说话太快一口气没上来憋死。不过的外面的中年妇女好象是学过美声唱法,底气十足,任这浓装艳抹的小张怎么努力,也掩盖不住从外面传过来的争吵声。
趁着小张在说话间隙换气的时候,爱玩忙问:“外面那个人在吵什么啊?”“她?”小张一脸的鄙视,换了口气继续说:“她是卫生局的干部——开始我们给她孩子办的是嘉安大学,就在吉隆坡——她自己的孩子不努力——在外面不好好学习——成天花天酒地——听说还——她就来闹,非让我们帮她孩子转学到如来学院——后来还不满意,非让我们公司还她的中介费用不可——哎,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这素质,还当干部——一看就是个贪官——不然就凭他家的收入哪来的钱送孩子出国?——我们公司对自己介绍出去的学生,那是一百倍的关心——我们是全程服务的——当然,出国后也要自己努力——对了,你看如来大学,这里还有个体育馆呢——嘉安?嘉安也不错,不过没如来大学大,既然上学就要去大的学院,对吧?——你看,如来的课程还3+0课程呢——当然都是纯外国教授。”过了一会,房间外渐渐恢复了平静。丘经理走了进来,先向爱玩解释刚才的事件纯属对方无理取闹,把小张的话基本上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听取了爱玩的自我介绍。爱玩说自己有心向学,但是在国内的大学里只是混,学不到真的本事,所以他想出国留学。丘经理听到这里的神情仿佛发现了二十年后中国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对爱玩大加赞赏,并说现在国内的大学都被学阀学匪把持着,学术腐败相当严重—说到这里,丘经理表现得痛心疾首——有心向学的人只好都出国留学,到国外去磨练自己,他自己就曾经到美英等著名大学学习。爱玩能有这样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当然,去国外留学还要选对学校,如来大学就很不错。爱玩接连问了几个嘉安大学的问题。丘经理看他对嘉安有兴趣,连忙说嘉安大学虽然在吉隆坡市区内,但是规模没有如来大学大,硬件设施也没有如来大学好,他的公司一向以对学生负责为宗旨,所以主要向学生推荐优秀的大学,他还压低声音,仿佛泄露国家机密似的对爱玩说嘉安大学还故意不让中国留学生通过考试,以便让他们重修课程,再交一次学费(丘经理没对爱玩透漏的内容是因为中介费的分成问题,他已经和嘉安学院校长闹翻了)。爱玩临走,还被丘经理和小张塞了一兜子宣传材料,小张还特地要了爱玩的联系电话,说是要跟踪服务。
当爱玩走出这栋大厦时,他的头还被小张身上的香水味熏的疼痛不已。不过这倒有助于他思考。自己对马来西亚这个国家不了解,对于那个什么如来大学更是没听说过。不过看丘经理一脸真诚的模样,就在这里办吧。再说小张说在那里学习不用打工。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特点。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爱玩就通过丘经理办好了去马来西亚的留学签证。在爱玩出国的前一天,丘经理请爱玩吃了顿饭。好象干了坏事后要在心理上有所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