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六晴
过去的一个月我在忙碌中度过,各种院内院外的演出任务潮水般地压了过来,甚至忙得连日记也没时间写了。
随着各种宣传的展开,向阳孤儿院的知名度大大提高了,刘向智甚至还让宣传部办了一个网站,在网络上宣传孤儿院。这个方法很见效,孤儿院的事在互联网上著名的海角论坛登出后,各大网站都进行了转载。很多外面的企业家,大学生都到孤儿院里来参观,捐款,甚至有些自驾游或者“驴友”之类的人也把游玩的地点定在附近的山上,这样他们可以顺便过来捐助。
孤儿院得到的捐助一天比一天多,里面的怨气却一天比一天浓。原因很简单,外界捐助的最大收益人是李大虎和张副院长这些人,而普通组的孩子们和退休教师的生活水平总不见什么起色。甚至就连那点少得可怜的捐助品孩子们也不是白得的——他们要按照宣传部写好的词反复地在摄像机前感谢“以刘向智为核心的委员会”的“英明领导”,在内部的思想教育课上反复“表忠心”。
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念老院长时代的孤儿院,当然,这些人都是普通组的孩子和退休的老教师,还有一些新进来的孩子们。委员会没有认真反思反而刻意淡化老院长统治时期这里人们的种种疯狂举动(我想他们根本就不会反思),所以孩子们对当年刘向勇和这里领导层的奢侈生活了解得并不是很多——在他们眼里,那个时期的孤儿院绝对的“公平”,而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公平”。
古杨两位副院长总是在院里忙这忙那,积极提高孩子们的生活水平——然而他们能做的也就是派人修补普通组孩子们的宿舍,让其不再漏雨,或者给普通组的孩子们争取一两套新衣服,一两件新文具。看着他们整天忙碌的身影,我想在官场上孤独的人往往是可敬的。他们虽然用尽全力,但却对这里生活水平差距的迅速拉大无能为力。
让他们无能为力的还有孤儿院里种种的变化。首先可能是因为心中怨气得不到释放的关系,孩子们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这一段时间几乎每次我外出演出回来都能听到孤儿院里孩子们打架的新闻。这不是一两个人之间的争斗,而是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人在一起斗殴。而引起这些斗殴,让孩子们头破血流的常常仅仅是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帮派,黑社会,这里也一样,很多孩子都加入地下团伙——你不加入,那些加入团伙的孩子们就会欺负你。还有,越来越多普通组的孩子们开始做出损公肥私的行为,偷偷地拿孤儿院里的东西找机会出去卖。最严重的一次,几个负责看管音响器材的孩子把礼堂贵重的音响偷到山下镇子上的收购站去卖,计划拿了钱跑到城里去。幸亏被镇上派出所的所长看到,认出了他们,把他们都送了回来。让人惊讶的是那几个孩子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甚至在全院的批判大会上喊出“当官的都在贪,我们偷这点儿算什么?不服!”这样的话来。李大虎后来私下告诉我刘向智背地里大发雷霆,命令他以后在批判会上都要把被批判的孩子们的嘴堵上。
把孩子们的嘴堵上很容易,但谁能把孩子们的心也堵上?
这一段时间我感觉到孩子们对我的态度有变化。除了文艺组和930509外,其他的孩子,特别是普通组的孩子们都在疏远我。见了我的面只是问好,有什么心里话也不再和我说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李婷的男朋友,刘向智身边的红人,还是文艺组对外演出名单的确定者,在孩子们的眼中,我应该和李大虎他们这类人没有区别吧。但是,他们又怎能理解我的苦恼?
我曾经在日记里写我感觉这地方在老院长倒台后有一种东西没有变,现在我明白了,这种东西就是“精神控制”,对人的精神控制。在这一点上,现在的委员会和老院长时代的委员会没有区别。院领导们恨不得所有的孩子都长着同一个大脑,同一张嘴,发出他们想要的声音,作出他们想要的微笑,做符合他们意愿的事。于是这里的宣传机构,这里的制度。都在保证这里的孩子们的头脑中有一个“箍”,而孩子们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似乎自然就生成了一种“奴性”,都特别的“会来事”,是天生的好演员——开会,发言全都是走形式,只有在发牢骚的时候才讲真话——给瓜果套上箍,结出的果实将是畸形的,人的心灵也是如此。
说到逢场作戏,这里孩子没有一个能比上娜娜。最近随着外出演出任务的增多,娜娜更加地活跃了,甚至还跟随刘向智上了国家电视台的访谈节目《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在节目里娜娜声泪俱下地讲述从前孤儿院里的环境是如何的艰苦,刘向智是怎么关心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怎么为孩子们奉献一切。我当初又是怎么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主动到孤儿院里教他们唱歌,关心他们,爱护他们。在她身边的我听得直脸红。那一期节目后捐款象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甚至还有内部消息说刘向智已经成为今年“感动全国”的候选人之一了。娜娜自然也得到了巨大的物质奖励。虽然她过着比其他孩子优越的生活,但我感觉她还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一心想到外面生活。
昨天下午国家电视台《还是那首歌》的导演秦寿带着几个人到孤儿院里来看节目。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从前也来过几次。听李婷说刘向智和张茹与秦寿策划,准备新年的时候在孤儿院里举行一场《还是那首歌》的演出,并且在国家电视台播出。
和秦寿一起到孤儿院来的还有山下当地的县政府领导。现在向阳孤儿院出了名,刘向智和当地政府的联系也多了起来,他和几位主要领导的私人关系相当不错。
说心里话,我特别讨厌秦寿这个人。他的父母当年在起名字的时候真有先见之明,他果真人如其名,确实是个“禽兽”。当年我还没来孤儿院的时候就在网上看到过关于他的小道消息,说他克扣演员的酬劳,甚至接受女演员的性贿赂。那时我还以为是那些八卦小报记者为了糊口而编造的。等到我进了娱乐圈和他接触后才发现和他本人相比网络上那些对他的丑行的描述简直就是“轻描淡写”——圈里人甚至背地里叫他“水晶(甩精)王子”。
在晚上聚餐的时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刘向智的故意安排,娜娜作为孩子们的代表和我们同一桌吃饭。她坐在秦寿的身边一口一个“秦老师”,说个不停。席间她表现活跃,简直可以用“上蹿下跳”来形容了。刘向智和李婷在一旁不停地向秦寿夸奖娜娜,说她不仅漂亮,歌唱得也好,还会表演,请秦寿多多帮忙,多多提携娜娜,“就算是为了全院的孩子们”。秦寿眯着眼镜片后色眯眯的小眼睛,连连点头说“没问题。”看着他那猥亵的样子,我真想冲上去抽他。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一多云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再一次领教了刘向智。晚饭后我正和李婷在宿舍里聊天,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娜娜。只见她两眼通红,显然是哭过。她进屋后看着我和李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问她有什么事情,她慢吞吞地说:“王老师,你和秦导演熟,能不能和他说说,让他带我出去演出?”
“出去演出?”我说:“演出要院里领导同意才行。”
“不是暂时性的演出。”她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搓着双手:“而是,以后就不回来了。”
听了她的话,我和李婷惊讶地对视了一下。
娜娜停了一下,接着说:“秦导演开始答应带我离开这地方,到外面去生活,可是。可是他后来又变卦了。”
“他是怎么说的?”李婷问。“他说,他说只要我陪他。陪他。他就带我出去。”娜娜低着头说:“所以我就。”“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李婷问。
娜娜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其实他前几次来我就陪他了。他每次都说要带我出去,让我上他负责的节目,以后签约公司,捧我当明星,可是他每次都说谎。刚才我去找他,他生气了,说我烦人,讨厌,说他是国家电视的著名导演,让我陪是我的荣幸,说外面的女明星排着队等着陪他,还说我是个。是个贱货。”
“这个畜生!”我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他现在在哪里?”“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我这就去找他!”我起身,打开房门。李婷拉住我:“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先找刘院长,问问他看这事情怎么办。”
“我冷静不了!”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血往头上涌:“他在外面愿意怎么乱搞,潜规则是他的事,我管不着,但他在这里乱搞就不行!在这里乱搞,他还是人吗?”我边说边挣开李婷,拽开门,几步跨到秦寿的房门口,使劲砸门。
“谁啊,来了来了。”房间里传出秦寿那口正宗的“伪京片子”。房门开了一条逢,秦寿探出头,没戴眼镜。
“王老弟,你有事吗?”他皮笑肉不笑:“我现在忙,有事情明天再说吧。”说着,他就要把门关上。
我没回答,一脚把门踹开,秦寿的身子被门撞了一下,往后倒,我连忙揪住他的毛衫,一拳砸在他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啊!”一声惊叫从床上传过来,我扭头一看,一个女孩子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全身,只露个脑袋在外面,一脸惊恐。这个女孩子我认识,是文艺组的成员。看到这情景,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啊?”秦寿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鼻子和嘴,含糊不清地说。
“就是想打你!”我边喊边揪住他,又一顿拳头砸在他脸上。他又倒在了地上,我再用脚胡乱踢他的全身。
“王老师,你别打了!”娜娜站在门口喊。
我停了下来,揪着秦寿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指着娜娜说:“连这么点儿的小姑娘你都欺负,你说你自己还是不是人,你说?”
秦寿用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看了娜娜一眼,说:“老弟,你看这事闹的,我真不知道她是你的马子,要是我早知道就不会。误会,全是误会。”
“她是你妈!”听了秦寿的话,我更加气愤,又要挥拳打他。“别打,别打,”秦寿一边举起双手抵挡一边哀求:“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揪住秦寿的衣领:“刚才叫她贱货的时候你怎么不好好说?”“我就是开个玩笑。”
“那我也和你开开玩笑!”我又举起拳头。
“王进,你住手!”刘向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扭头一看,刘向智走进房间,他身后跟着李婷。
秦寿一见到刘向智,好像吃了大力丸,腰板立刻直了起来,全然不是刚才那副受了重伤的窝囊样:“刘哥,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孤儿院的老师就怎么对待国家电视台导演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把手举到刘向智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这也太不像话了!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导演,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刘向智先看了我一眼,又看着秦寿,一脸冷静:“秦导,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妥善处理的,现在请你和我到办公室去一趟,咱们好好谈谈。”他转过头,对我和两个女孩子说:“你们也跟着来。”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秦寿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这件事你们一定要给我满意答复!哪有上来什么不说就打人的?我要告你们,我后天就要作个关于明年春晚的采访,现在被你们打成这样,我还怎么上镜?你们一定要赔偿我的损失!太不像话了!我。”
刘向智和李婷一言不发。娜娜和另一个女孩子可能是由于惊吓的关系,都在小声的啜泣。开始秦寿说话的时候我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我指着刘向智对秦寿大喊一声:“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当着他的面打死你,然后在后山找个地方把你埋了!让你家人连你尸首都找不到!”
“你少吹牛,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我也是混过江湖的人!”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接着口气就软了下来,改为小声嘟囔了:“刘哥,你看这事儿弄的,其实本来就是个误会,这王老弟上来就打,我其实就是和娜娜开了个玩笑,所以这赔偿。”
走进刘向智的办公室,秦寿还说个不停。刘向智打断他的话,示意我们都坐下。刘向智坐到办工作后面,看着秦寿,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冷静:“秦导,首先,我替王进向你道歉,不管怎么说,他打你就是不对。”
“别给他道歉!”我大声说:“凭什么给他道歉?他在外面胡搞我管不着,但是在这里欺负女孩子就不行!你让他自己说说,他管咱们院的女孩子叫什么?”
“你先别说话。”刘向智冲我一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