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的话,我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不想被强制劳动,你就在最关键的时刻把其他同学丢下,自己偷偷跑出去?你参加这个运动究竟有什么目的,意义又在哪里?你和这里那些一心想捞取物质利益的人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890519回答,房门开了,李婷站在门口,后面是李大虎。
890519看到李大虎,满脸恐惧,大声说:“我不跟他们走,我不跟他们走!”“欺负我不敢到操场上抓你也就罢了,你还跑到这里来了。现在你不想走也要走!”
李大虎大声说:“你煽动大家反对委员会的领导,难道还想逃脱院规的制裁?”
“我没有反对委员会的领导,我和大家反对的是你!”890519说:“反对你贪污腐化!”
李大虎轻蔑地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你把你的话都留起来在全院的审判大会上说吧。”
“你要干什么?”我问李大虎。
“我要带走她,”李大虎说:“王哥,她现在可是幸福苑的问题人物,你不会拦着我吧?”
“她是来找我的,”我说:“你就这么带她走,我不好向孩子们交待。”“可是。”李大虎转向李婷:“李姐,你看这事。”“王进,你要以大局为重。”
“你别说了,”我冲李婷一摆手:“今晚你们谁也不能抓她。她来找我谈事情,然后就被你们抓走了,你们这不是让我背黑锅吗?”
“抓她不是我的主意,是刘院长的意思。”李大虎搬出刘向智压我:“你别让我为难。”
“刘院长的意思?那好,”我指着890519对李大虎说:“我现在就带着她去见刘院长,把这事情问个明白!”
“王哥,你这。”
我不理会李大虎,对890519说:“走,我送你回操场,看看谁敢动你!”说完拉着890519走出医务所,向操场走去。
李大虎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890519,我实话告诉你,刘院长已经下了戒严令。没有他亲自下命令,任何人都别想走出幸福苑。所以我劝你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保安们看李大虎没下命令,就没有跟上来。
我和890519走在甬路上,昏黄的路灯把树枝的影子印在路上,象一根根刺,刺得我的脑袋又涨又晕。我想和890519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890519也沉默不语,只默默地跟在我后面走。过了一会,冷空气让我清醒了很多。我问890519:“听说你们示威的人还冲到食堂和后勤那里打砸抢了?你们不应该这么做,现在李大虎他们正要抓你们的把柄。”
见我这么问,890519一声苦笑:“那些打砸抢的人都是保卫科的人假扮的。”“嗯?”
890519叹了一口气:“从我们开始抗议到现在,李大虎就盯我们盯得很紧。我们知道他巴不得我们干点出格的事情,好有借口来镇压我们。所以我们平时都非常的小心。互相约定好抗议的地点只能在操场上,集会大楼的主席台前。李大虎看我们抗议了这么久都没做出格的事情,于是他就找保卫科的人假扮我们,然后到食堂和后勤仓库去打砸抢,这样至少他能在刘院长面前告我们的状了。”
“你们有什么证据?”我问。
“在食堂工作的同学说的。他们甚至看见李大虎时候请那些打砸抢的保卫科的人吃饭。”
原来如此!
等到我们看到操场上灯光的时候,890519对我说:“王老师,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让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送你到操场上吧,顺便看看同学们。”我说。“不,不用了。”“我看看大家,这几天没见,看看大家还有什么要求。”
见我如此坚持,890519对我说:“其实我是自己偷着到你那里去的。”和我估计得一模一样。见她这么说,我也就不再坚持,嘱咐她小心些,然后就自己往回走。
我边走边想,890519想逃出去,这没有错,这世界上谁不是在为自己考虑?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至少在操场上为孩子们应得的权利呐喊了。在这一方面,我还不如她(这些天我只是半自愿地躲在这个冷清的地方,等待这场动荡的结束),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她?
过了一会儿我回到医务所,李婷正在房间里等我。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就埋怨我不应该多管闲事,让890519走进医务所,还阻止李大虎抓890519。我说人家找我我有什么办法?李婷说我至少应该通知她,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和别人谈话还要通知第三人。就这样我们一来二去地吵了起来。随后的几天我们又小吵了几次。她总是先抱怨我那天开会的时候说话太冲动,不应该明确表达自己的看法,又经常劝我别管闲事。每当听得烦了,我就开始反驳。李婷说我爱冲动,爱多管闲事,这点我是承认的。但我不认为帮孩子们说话就是管闲事。现在这里乱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这里领导们的责任?就算是一只老鼠,被人按住尾巴还要吱吱叫几声,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孩子们心中不满,怎么就不能喊几声,抗议几句?再说这里让李大虎和张副院长那帮人弄得实在是不像话了。李婷说孩子们和李大虎的问题刘向智自然会去处理,我只管做好我的工作就行了,不要去“掺和”,还对我说不要想当英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英雄总是被人利用的。看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我和杨副院长走到一起去。我本来想好好问问她现在委员会内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几天在这医务所里除了谣言之外我什么消息都听不到,但是看她累得发红的双眼,我又不忍心再和她争辩,只能敷衍着答应她我不再管闲事了。
“你要是能改才怪!”她总是用这句话结束我们的争吵。
我感觉自己这一年多改变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我遇到事情不再执著,而是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妥协。我已经不是一年多以前的那个爱冲动的浑小子了。冷静地想想,其实现在这里除了孩子们的生活稍微有了点起色外,一切都和老院长时代一样。这孤儿院中那些美丽的建筑,各种设施,精美的饮食,漂亮的衣服。都不属于这里的孩子,那些东西既是这里的既得利益阶层为了敛财而立在那里的广告牌又是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设立的“丰碑”,也许有一天还会成为他们耻辱的墓碑。如果在一年前,我还会“不平则鸣”,自己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是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沉默,一点点地沉沦。我意识到从前自己有很多的想法非常的幼稚——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又怎么能改变世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怀念自己那些幼稚的时光,怀念那些美好的错误,而不象现在,自己做的“对”,却“对”得这样恶心。
今天又下雪了,而且雪还很大。不知道现在操场上的孩子们——特别是那些绝食的孩子们怎么样了。我心里有种感觉,孩子们抗议活动的结局会很糟糕。回忆起890519的话,我突然想到李大虎和张副院长很可能假借刘向智的名义,或者采用阳奉阴违的手段,用强硬的方法对付孩子们。我已经沉默得够久了,我想我应该站出来,为示威的孩子们做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