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租书店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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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擺渡

光明與墮落、表面與深處之都,巴黎,亨利·詹姆斯《奉使記》(The Ambassadors)中如是描摹。這位出身美國紐約知識分子家庭畢業哈佛法學院的不凡作家,教養所繫,他的作品往往集中刻畫上層世界的矛盾,並不著墨普羅大眾同情。但優渥的家世並未使他安定下來,在歐洲各國旅遊了一段不算短的歲月後,七〇年代中葉,進一步離開紐約,移居巴黎、倫敦,更在日後入籍英國逝於倫敦。他不改變城市,而是選擇改變自己的城市視線。

什麼樣的城市氣息讓亨利·詹姆斯選擇離開原初之城?你不知道,但你知道回來的感覺,再回來,城市老了,怎麼個老法呢?

市民,是的,主要道路上,一群新生族群現身,附著於電動車,緩緩緩緩地,與城市及你錯身。

你初見如此景象,極訝異,簡直匪夷所思,且一旦發現了他們,隨即啟動不斷遇見他們的程式,古都現代性顯現在一種退化的狀態上。大街小巷坡道陋弄清晨正午黃昏夜晚,他們一車獨行,孤單的擺渡者,電動車身緩慢挪動,交叉古城詭異的最小制約動線網,他們的目的地是哪裡?要去哪裡?有什麼非去不可的地方催促他們上路,以這樣的速度,你明白,他們絕對走不遠。進步城市大眾運輸歧視持老人票者時有所聞,你不免想到,島上中南部並未聽聞有這樣的狀況,以前你不知道是啥理由,現在,你似乎有些明白了。

型式各異無關現代速度,這批電動車族有自己的交通習慣及工具,車族年齡目視粗估以七十五歲以上老者居多,他們能動,但顯然不想呆坐屋內,人老了,並不表示不想有自己的生活,總之,他們出門,他們生活,在傳統市集、醫院、小吃店、郵局、公園、夜市、騎樓,但出門,意味著大多數時間必須耗在路途上,以時速二十龜行並儘量靠邊,與任何車種拉開距離,你其實懷疑他們看得清紅綠燈,擺出的「路死路埋,溝死溝埋」生命架式,世間所有「正常」的上路守則沒寫的,他們獨具架式,他們緩慢他們向前,帽子眼鏡手套等等裝備,以及腳邊杵著下車後要用的拐杖。

車族的車款型式真不少,顯現土根性生命活力,拖著畚箕狀小型三輪車、學步車改裝、箱型娃娃車變身、單車造型、有牌無牌電動車……唯一都只容得下單人空間,他們是人世的個體戶擺渡者。

但真的只是個體戶?直到那天,你望見這對夫妻檔,(可想你眼睛突得多大!)好老好老縮得像《魔戒》裡的小哈比人,擠在改造過的船形電動車身裡,沒錯,兩個哈比人,男哈比人主導路線當司機,忙著找什麼,一家店一家店慢極陷在自己的世界裡,上車下車開車停車前後張望,兩人不時交談,你不由自主跟著舟形電動車,多美的圖像,原來擺渡是可以有伴。

這流蕩而不耀眼的風景究竟是怎麼形成的?台南e-bus宣傳稿:為使市區公車路網更趨完整便捷,繼實施假日觀光休閒公車免費搭乘後……新闢內外環線免費公車開跑,公車乎你坐免錢。

是了,公車免費,配置休閒路線,還普及一般生活路線。哎!南都公車族失去伴隨的是都市現代化。如今人人一輛摩托車,熟門熟路穿街梭巷,來去自如,南都因此幾無靜巷可言。

那麼,擺渡者的人生路線標示如何呢?終點站又可能是哪裡?看看這張簡約版休閒公車路線,或者給我們一個靈感:

安平線:火車站→延平郡王祠→孔廟→赤崁樓→水仙宮→億載金城→安平古堡→安平港觀光魚市場

台江線:火車站→赤崁樓→水仙宮→安平古堡→四草→鹽田生態文化村

所以,好不好也給擺渡者一張孔廟、水仙宮、觀光魚市場、生態文化村路線圖?等到抵達的那天,才不會太無趣。

亨利·詹姆斯的光明與墮落或上層與普羅,擺渡者顯然站在無名者這一邊,他們改變了你的城市視線,你還知道,無論舟形車族如何被看見,他們,只是堅定的,上路,遊生命之車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