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谁拿走了孩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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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摧残,还是拯救(2)

后来,那个班的学生被叫到校长室考朗读,为了不让他人再喊自己傻子,马月预先将课文读熟,可是当轮到她时,翻开书正要朗读,站在一旁的辅导员在校长耳边说这孩子有点傻,可能脑子有问题。这话杀伤力太大,孩子完全愣住了。校长却喊:愣着干吗,还不快读?这一下,马月真傻了,课文成了不认识的“蚂蚁文”。

一次上体育课,老师让大家围成圈做游戏,因为多了一个人,老师竟让马月出去,当她低着头走出队伍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讥笑声:傻呆呆的,还想做游戏?马月跑到操场外面,用树枝在地上拼命地写着: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读到这里,我觉得心都要碎了。

学校举行歌咏比赛。马月想,这次是全班合唱,不会没有我吧?可是排练的那天,老师让她提前回家。她问老师为什么不让她参加排练,因为她在这门课上曾得过满分,这时候,站在一旁的班干部竟说:你傻了巴唧的,上台会给我们班丢分的。

从这里可以看到,我们的孩子,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好学生,从小就被培养起这种为虎作伥的品质。当讨论应试教育是拯救还是摧残的时候,我们发现,其实被摧残的不仅仅是弱势群体的孩子,也包括那些所谓优秀的强势群体的孩子。在马月被毁的同时,那个班干部也被毁了,那个孩子在他往后的人生中很难再有同情呀、关爱呀、怜悯呀这些人类最好的品质了。要是没有这些品质,那他就不会成为真正的人才。

马月的故事最让我感到震惊的还不是她如何如何被摧残,而是面对一次次摧残仍然顽强地抗争。那么小一个孩子,为了得到应有的善待,真是百折不挠啊。但是,她的所有努力全部被包括校长、同学在内的强势群体碾了个粉碎,直到她彻底放弃了这样的努力为止。放弃之后,马月便开始逆反的行为报复,比如,将毛毛虫放进那些欺负她的同学的笔盒;故意天天迟到,不做作业,因为她,年级的流动红旗,这个班再也没得到过。结果,小学六年,转了三所学校,父母亲一次次被叫到学校挨训,回去后便将气撒在孩子身上。最可悲的是,连他们也开始怀疑女儿是不是真是傻子。

有件事给我印象特深,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当舅舅夸他的儿子如何如何聪明、并建议找人为马月查一下智力时,当妈妈的竟然冲进女儿的房间狠狠抽了她一耳光。马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不知所措,号啕大哭起来,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妈妈这样生气。

我们说要有承受能力,但得有个限度。生命不能承受无法承受的重量,孩子尤其这样。

在学校,马月是个所谓的差生,在家里,又是个不争气的孩子,这样一来,小马月便无处可逃了。于是,她开始装病,因为“病”总有好的时候,她想来个一了百了,又装起疯来,就这样,马月为了逃学,竟然逃进了疯人院。到了那儿,她才知道里面比学校还要难受,于是百般央求,自我证明,经过几个月折磨才从里面出来。

这时,她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证明自己不是傻子进行抗争,那次考试令老师和父母非常吃惊:一个学期几乎没上学,她语文居然考了80多分,数学也考了70多分。妈妈疑惑地带她去做智商测定,几家医院的测定结果几乎是一致的,马月是个智力超常的孩子,她的智商指数在130以上。

但是,即便是这样,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她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地说:她是疯子,进过精神病院。尤为可气的,终于有个女老师对她好,把她当人看,她也对这位老师报以真情的时候,竟被人们怀疑她爱上的那位老师,是个同性恋者。

这一下,马月完全绝望了,她怕老师,怕同学,见了他们心里就打哆嗦,她还惧怕考试,只要考试,她就会晕厥在课堂上。为了发泄内心的痛苦,她常常躲在厕所里用刀片一道道地划伤自己的手。直到有一次,她想彻底摆脱苦难,便用刀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幸亏发现及时,她被救活了,救活的她又将伤口划开。

幸运的是,马月就在这个时候被送到李圣珍老师家里,李老师救了她,还使她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为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马月有个表妹,名叫秋子,用马月的话说,秋子比我不幸多了,因为她没有遇上李老师……

“望子成龙”的挽歌

那个秋子,是个高二学生,因为会考两门不及格,打开煤气自杀了。

秋子的妈妈也像中国大部分家长那样,节衣缩食,风里来雨里去送女儿学钢琴、上各种培训班,一心要把女儿培养成出类拔萃的人。她不能容忍女儿有一点点惰性、一点点娇气、一点点落后,要是女儿有一处做不到便施以严厉的惩罚。当秋子到了十三四岁的“反叛”年龄时,母女间便开始冲突不断。冲突的结果是秋子常常被怒不可遏的母亲赶出家门。

那时候秋子的父母已经离异,被赶出家门的她要么在深夜的街头徘徊,要么去找爸爸。她想跟爸爸在一起,可是连房子都没有的爸爸没法收留她。秋子只好住到姑姑家里。尽管姑姑对她很好,可是秋子总是摆脱不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据同学讲,秋子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女孩,如果不是目前这种只认分数不认人的教育体制,不管孩子的具体喜好、智力的敏感区域等个体情况一把尺子衡量的标准,她也许会成为一位很不错的导演、歌唱家或者舞蹈家的,在学校组织文艺演出中,有一次,秋子承担了大部分组织与排练工作,她自编自导,干得投入而得心应手,在那种场合,展示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自信的秋子。

但在课堂上,她再也自信不起来了。在只看分数不认人的老师眼里,秋子不是一个好学生。因为她常常因为回答不出老师的提问而万分尴尬,恨不能钻到地缝里藏起来,被老师当众骂为猪脑子、脑积水。她也因此常被喊到老师办公室训话,每回出来都眼泪汪汪。在这样的过程中,秋子作为人的尊严一次次被剥得精光。

就这样,她的自信一点一点被击碎,一到考试就紧张万分,对分数敏感到了恐怖的程度。每次考完试,她都如坐针毡掰着手算分,晚上经常做噩梦,常常一脸泪水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但是一切她从来都不跟父母谈起。后来,有个名叫涛涛的孩子喜欢上她,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些人间的温暖,却被父亲以“你的学习成绩本来就不好,还早恋,想不想考大学”为由强行终止了关系。

到了高二最后,她有三门功课不及格。她又一次被喊到了老师的办公室,老师告诉她,总成绩排在最后四名的同学,高三要分流出去,而秋子就刚好排在倒数第四名。分流就是留级或者转到职业高中,作为一个孩子,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结局呢?

作为学校,也许不得不这样做,体制就是这样呀,高考升学率的指挥棒压倒一切,只有将那些没有希望的学生淘汰掉才能保证高考升学率,才能保住学校的名声。但对学生来说,这不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被牺牲的岂不成了大多数?那些失败者在他们的一生中也许再也摆脱不了失败的阴影,只能永远失败下去了是不是呢?

结果,最后的会考她仍有两门功课不及格,秋子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吃了安眠药之后又打开煤气,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令她恐惧的世界,她以自己花季的生命,谱写了一曲“望子成龙”的挽歌。

我想马月说得没错,要是秋子遇上李圣珍这样的老师,或许不至走上绝路。但是,问题的症结在于,纵使李老师可以救下秋子,她能救下成千上万像秋子一样处在死亡边缘的孩子吗?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我给宋子然的小姨打电话,我说以我现在的力量,这样遥远的距离,我很难把这个孩子挽救过来。因为孩子能不能挽救过来全在他的父母,而改造父母太困难了。这个孩子已经到“病情”与“父母的改变”相互赛跑的程度,而据我们现在的距离,“父母的改变”绝对赛不过“病情的发展”。我让她快把孩子送到李圣珍老师那里,只有她能救宋子然了。她说去了,等待挽救的孩子已经排了一万多了,轮到宋子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到那时,宋子然大概早没命了。

人类为什么这样苦难呢?我们提起苦难的时候常常会联想到战争呀、饥饿呀、洪水呀、地震呀……但我觉得,在人类所有的苦难里面,最苦难的要算心灵的苦难、孩子的苦难了……

每个家长在内心都积累了许多这种事例,但是同样的事情仍然天天都在我们的身边发生着。所有这些孩子的苦难都在指向一个本质性问题:我们的教育到底是拯救人,还是在摧残人?

但是,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又很内疚,老师也有老师的难处,比如,美国的班级一般只有二三十人,我们的班级五六十人甚至六七十人;而报酬,不要说美国,就说香港,小学老师的月薪相当于人民币四五万,比我们的年薪还要多出几倍。老师一个萝卜一个坑,累得精疲力竭,我儿子的老师就是这样,都尿血了,住院了,大家都去医院看她,没过几天又来上课了,第二天又累倒在楼梯上。

儿子说:我们某某老师想当蜡烛,燃尽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你想想,人那样多,课那样多,薪水那样低,身体那样不好,怎么能讲好课呢?就这样,学校还不满意,各种各样的招数,规则呀、名次呀、分数呀,逼得老师只好占课,这节课还没上完,那节课的老师已经在门口站着了。儿子说:妈妈,你知道我现在在练什么功?我感到好笑,一个小屁孩能练什么功呢?问他练什么,他说憋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