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1日，阳光明媚，春意盎然。丁玉叶和妹妹丁玉环、丁玉琼带着五个孩子去市内的笔架山森林公 园春游。
中午，他们一行八人疲惫地返回到山脚下，分两拨坐在瑶池宾馆大门前、下坡路段旁边的两个花池边上歇 息。
瑶池宾馆是碧泉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饭店，坐落在笔架山下的泉水湖畔，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这里春翠、 秋爽、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简直是人间仙境。它是碧泉市领导机关用来接待贵宾的绝妙之地。此时，花池 里鲜花斗妍，蜜蜂吟唱，景色迷人。不远处是一个泉水湖，碧波荡漾，让人心旷神怡。
不到十岁的方文旋，是丁玉环的女儿，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身穿一件淡红色的连衣裙，脚穿一双白色尼 龙袜和一双乳白色旅游鞋；苹果似的粉脸，一笑便呈现出两个小酒窝；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头上还扎着羊 角辫，辫上缠着两只粉红色的蝴蝶结，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更显得活泼可爱。
这时，她与妈妈丁玉环、小姨妈丁玉琼坐在坡下面的花台上。她一边喝着饮料，一边不知疲倦地给她们讲 《七色花的故事》。丁玉叶则带着其他四个孩子，坐在离方文旋不到十米的另一个花台边嬉戏。
谁也没想到，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在这样和谐的氛围里，却蕴藏着一场惨不忍睹 的悲剧。
大约中午1时30分，三辆小轿车从瑶池宾馆牌坊式门楼里鱼贯而出。当车刚行驶到离方文旋不远的地方时 ，第一辆小轿车突然像醉汉一般急拐弯，越过排水沟，跃上人行道，撞向方文旋。
丁玉环被这突如其来的飞车吓慌了神，下意识地将方文旋向旁边用力推了一把，却没有逃脱危险，方文旋 还是被小轿车撞倒了，丁玉环也被撞出30米开外，倒在血泊中。
肇事司机发现小轿车撞倒了人，慌乱之中猛向左打方向盘，又将对面驶来的一辆双轮摩托车撞飞了，摩托 车上的两个人被撞倒在地，鲜血直流。随后，小轿车又撞上一家酒店护墙后仰翻在地，两只后轮在空中飞快地 转着。
一场恶性事故就这样发生了。顿时，太阳失去了光辉，大地失去了神采。现场乱作一团。
丁玉琼最先抱起浑身是血的外甥女方文旋。这时的方文旋已失去了知觉，只有一双大眼睛无力地睁着，向 人们投去无神的目光。
丁玉琼赶紧向后面的那两辆小轿车上的三男一女求救，却没有一个人理睬她。情急中，她跪在地上向他们 呼救：“求你们救救孩子吧！快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吧！”依然没有人理睬她。她便拉住其中一人求助，那人却 用力地将她推开了。
那三男一女不约而同地向那辆肇事车奔去……
无奈的丁玉琼，只好抱着奄奄一息的方文旋，连滚带爬地朝前奔去。后来在两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才拦下 一辆单人摩托车，将方文旋送到市人民医院进行抢救。终因抢救不及时，一朵花蕾早早地凋谢了。
与此同时，丁玉叶撇下四个孩子，扑向被撞飞的大妹丁玉环。
她抱起丁玉环大声呼喊：“玉环，玉环，你醒醒，你醒醒啊！”可不管她怎么呼喊，丁玉环再也睁不开眼 睛看一眼这个世界了，再也张不开嘴巴来应一声姐姐的呼唤了……这时，那四个孩子惊慌失措地奔了过来，不知是谁喊了声“报警啊”，丁玉叶这才想起报警。她颤抖着掏 出手机，拨打了110。
就在丁玉琼抱着方文旋求救，丁玉叶拥着丁玉环大声呼喊的时候，第一个从肇事车里爬出来的是个四十来 岁的中年人，他叫马小安，是碧泉市纪检委的司机，其身上仅受了一些轻伤。
马小安出来后，随即便去救后座上的另一个人，那人叫王亚天，是碧泉市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马小 安的直接领导。
从后面赶过来的三男一女七手八脚地把车前座的两个人拖到车外。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碧泉市纪检委办公 室副主任牛小阳，而驾驶座上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谢了顶的矮胖子男人。
这几个从肇事车里出来的人伤势都不是很重，他们被那两辆小轿车送到医院去了。临走时，王亚天留下了 市纪检委办公室干部郭海山，并和他耳语了一番，最后让他协助交警办案。
在距市医院抢救室不远的12号病房里，住着王亚天一个人。此刻，他躲在病房的卫生间里，用手机拨通了 市纪委书记杨洁净的电话。
“我是王亚天，刚才我们的00027号车子出了重大交通事故，撞死两人，伤了五人。”
“啊！马小安是怎么搞的？喝多酒了吧？！”
“杨书记，你听我慢慢讲。车是马小安的车，但不是他开的车，是省纪检委韩志祥副秘书长开的车。”
“是他开的车！他是不是喝了酒？”
“他是喝了些酒。”
“你们咋让他酒后开车呢？”
“是他自己要开，他说没有问题，就抢着坐到驾驶座上了。”
“事出了，祸闯了，该咋处理就咋处理。他自己伤得咋样？”
“右踝骨有轻微骨折，左脸划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缝了十几针，估计问题不大。我还有个想法想向你 请示。”
“说吧。”
“我想韩志祥是省纪检委的副秘书长，让他在我们碧泉市出事不大妥当，再说，对我们碧泉市影响也不好 ，我想让马小安顶上去，车是他的车，让他顶绝对没问题，这样，既合情，又合理。你看怎么样？”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死者我们按规定赔款，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出钱？”
“那肯定由省纪检委出。”
“你要妥善处理这件事，一是要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二要做好马小安本人的工作；三是要照护好韩 秘书长，稍有好转就让他回省城去。”
“好。剩下的事就由我一手操办，请你放心。”
王亚天从卫生间里出来后找到牛小阳，让他借给马小安做CT的名义，把马小安叫到他的病房里来。
不一会儿，牛小阳将坐在轮椅上的马小安推进了12号病房。王亚天特别客气地给马小安点上一支烟，关心 地问：“小马，伤势怎样？”
马小安说：“还好，脚扭了一下，只是软组织受了点儿伤，手臂上蹭破了一点儿皮，没事的。”
王亚天说：“没事就好。小牛，你也听听。现在有个决定要告诉你们：这次车祸要由马小安顶包。这事我 已与杨书记通过气了，他也同意了。小马，你有什么想法？”
马小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顶包决定搞蒙了，过了好半天，也没从正面回答，而是感叹地说：“两条人命啊！ 这可是要判刑坐牢的。”
王亚天听他这样说，忙安慰道：“有组织关心你，你什么也不要怕！我们会做到‘五不’，即不让你坐牢 ，不让你降职，不让你降薪，不影响你进步，材料不进你的档案。”
马小安想，这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若不顶包，恐怕领导倒真的是要给自己小鞋穿了，便说：“好，我顶上 去，我相信王书记不会食言。”
王亚天笑了笑说：“好，谢谢你的配合。我说话算话，我之所以留下牛主任，也是想让他当个公证人，两 人为私，三人为公嘛！其实，你顶包也是合情合理。为什么这么说呢？车是市纪检委的车，你是市纪检委的司 机，又恰好开的是这辆车，当时你也坐在这辆车上。顶包的事就这样定下了，你就一口咬定是你开的车就行了 。你说怎能让省领导来承担这个责任呢？韩秘书长已经56岁了，他若坐牢就什么都没有了，一辈子白干了。再 说，我们又怎样面对李书记啊！他可是从我们碧泉市走出的省纪检委副书记哩……”
马小安说：“王书记，你别说了，我愿意顶包，你放心吧，我不反悔。”
王亚天说：“好，你现在就可以对交警交代车祸经过了。另外，你找个机会主动去向受害者家属赔礼道歉 ，让他们认可车祸是你造成的，愿接受任何处罚。”
马小安点了点头。
王亚天让牛小阳把马小安推回病房。临走时，他又交代牛小阳把死者家属中能作主的人的情况摸清楚，事 不宜迟。牛小阳听后点头走了。
紧接着，王亚天又拨通了市交警二大队钱大队长的电话，把中午的车祸事故前前后后作了说明，最后特别 强调司机马小安愿按规定赔偿、领刑。
下午5点，在王亚天的精心安排下，省纪检委副秘书长韩志祥被悄悄地转移到省城去了。
晚上7点20分，王亚天接到省纪检委夏定义秘书长的电话。夏定义首先感谢市纪检委对省纪检委干部的关 心和支持，接着对韩志祥造成的重大交通事故表态，赞扬碧泉市纪检委想得周到，赞成他们的方案，并愿意承 担在处理交通事故中产生的一切费用……王亚天听后，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晚上9点，王亚天就让牛小阳把丁玉环的丈夫方昌明、长兄丁建雄和大姐夫杨大平请到了12号病房。
王亚天请他们三人坐在椅子上，给他们挨个发烟，并亲自为他们点上火，然后坐到病床上，脸上堆满笑容 。他说：“三位都是死者的至亲，也是家庭里作得了主的人。今天我找你们来是想商量商量死者的后事。人死 不可能复生了，请三位节哀。肇事司机是我们单位的，叫马小安。在这里我代表市纪检委、市监察局，向三位 表示歉意，对死者表示沉痛哀悼！我代表组织表个态，********交警的裁决，决不姑息肇事司机，该赔多少一 分一厘都付给你们，肇事司机交给公、检、法处置，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知三位还有什么要求？”
王亚天说到这里，方昌明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人啊！你们还我老婆， 还我女儿。我只要老婆，只要女儿。玉环、文旋，你们在哪里？你们怎么不应我了？你们等等我……我和你们 一起走啊……别扔下我和勇儿不管……玉环呀……文旋呀……”
王亚天起身走到方昌明跟前，拍着他的肩头安抚道：“方昌明同志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啊！别伤了身子 。请相信我们能处理好后事，一定让你满意。”
王亚天说完后，方昌明停止了哭泣，双肩还在不停地抽动。
丁建雄见状先开口了：“王书记，你把话说到这一步，我们的心放下一半了。但咋赔，交警的意见还没出 来啊！”
王亚天见方昌明和丁建雄并没有对肇事司机问题提出疑问，心中暗喜，便接住丁建雄的话茬说：“今天我 找你们来主要是向你们表明我们的态度，交警的意见很快就出来，我们一定遵照执行，让你们满意。俗话说‘ 入土为安’，我的意思是想后天让死者火化，望各位协助做好其他亲朋好友的工作。”
杨大平见王亚天如此性急，站起来有些气愤地说：“赔偿的问题不定下来，一切免谈！你们市纪检委又咋 样？谁能说你们会不会和交警合谋来对付我们。”
王亚天说：“火化问题肯定在赔偿问题定下来之后，这一点请你放心。杨大平同志，我们纪检委是监察干 部的，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呢？”
方昌明见姐夫杨大平和王亚天争吵起来了，不觉悲怆地大叫起来：“我不要钱，我要老婆，我要女儿，走 ，我要去找玉叶，去找文旋……”
丁建雄见状，立即扶起方昌明，叫上杨大平后一起走了。尽管这是个不欢而散的结局，但王亚天已经很满 足了，因为死者的这几位重要家属没有对肇事司机提出疑问。他想，哪怕在赔偿时多出几个钱也是值得的。
碧泉市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丁玉环的遗体被整容后，安放在玻璃灵柩里。不一会儿，她的女儿方文旋的 遗体也抬出来了，放在她的旁边。下午，她们的遗体就被转移到了吊唁大厅。
大厅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被丁玉叶搀扶着，趴在玻璃灵柩上痴痴地望着棺内的女儿和外孙女，不 停地呼喊着：“老天爷啊，你咋不长眼睛啊！你咋不把我收去啊！这叫我怎么活命啊？！”说着说着，她就晕 倒了，被亲人们送进了急救室。
这时，马小安坐在轮椅上，被牛小阳推进了吊唁大厅。
马小安来到玻璃灵柩前，用双手撑起上身，离开轮椅，一下子跪倒在丁玉环和方文旋的遗体前，号啕大哭 起来。他边哭边说：“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该死啊！我该坐牢啊！愿你们的在天之灵安息吧！”
然后，他又拐着脚走到丁玉环的丈夫方昌明、姐姐丁玉叶和妹妹丁玉琼面前，虔诚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叩 头，说道：“我叫马小安，是市纪检委的司机，死者是我撞的，我该死，我有罪，我愿承担一切责任，包括经 济和刑事责任。”
丁玉琼看着眼前这位高而瘦的马小安，不禁顿起疑心。出事时，她见过那个肇事司机，是个秃顶的矮胖子 ，他是从驾驶座上爬出来的。怎么一下子就换了人呢？当时，那辆小轿车肯定不是这个人开的，可他为什么要 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呢？想到这儿，丁玉琼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当时好像不是你开的车吧？”
马小安听后暗吃一惊，但立即又镇定下来，肯定地说：“绝对是我开的车，我拿人格担保。”
丁玉琼说：“你是从后门爬出来的，开车的不是你。”
马小安说：“你看走眼了吧，怎么可能呢？谁都知道撞死两条人命是要坐牢的。若不是我，我怎么会往自 己身上揽罪，世界上恐怕没这种苕人了。”
一旁的丁玉叶听到丁玉琼的疑问后，非常吃惊。她和丁玉琼耳语了一阵后，接住马小安的话茬说：“那可 不一定，车祸顶包的事经常发生，且大多是替领导顶包。替有权有势的领导顶包，不但判不了刑，反倒还有好 处。那天肯定是你们领导开的车，出事后让你来顶包，是吗？”
马小安慌了，忙说：“不可能！那天车上只有三个人，王亚天书记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牛小阳一个，这两 个人根本就不会开车。”
丁玉琼说：“不对，车上有四个人，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不是你。开车的这个人，是最后被救出来的。当时 ，我正抱着方文旋在向人求救，偶然向那个车看了一眼，那个人矮矮胖胖的，头上秃了顶。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