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的事土地基本上没让金枝、碧桃插手。年初土地把存粮粜出去买回了2只糙子猪和5只猪崽，已经够她们 忙乎了。随着猪越长越大，吃得也越来越多。碧桃每天要打三四篮猪草，剁猪草，煮猪食，烧火带引伢，有时 累得嘴巴都翘起来了。金枝的生意愈来愈好，特别是端午节前，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给孩子做新衣。因为金枝心 灵手巧，做的衣服贴身出样，都愿意拿布料来请她做，连桂花坪的一些女人也找到蚌壳岭来请她做衣服，布料 有时堆一人多高。金枝有时熬夜赶针线活，按期保质交货，她是一个非常讲信誉的女人。从春忙到秋，秋天是 收获的季节。这年还算风调雨顺，农业获得全面的丰收。土地家今年更是样样增产增收。我和金枝算了一下， 稻谷、红苕、杂粮、油料，加上夏收、养猪、做衣的收入，预计总收入差不多有7000多块，这是他们做梦也没 想到的。全队乃至全大队恐怕再没有哪家能超过土地家了。
腊月的一天，公社书记镇常义带着曹主任来桃花坪搞农村工作调查，为明年县里召开经流交流会做准备，还要 发现总结一批勤劳致富的万元户、典型户在会上表彰。他已经在外面跑了几个大队，找到的几个典型都不理想 。王援朝向镇书记汇报了几个典型，收入都没突破4000元。王援朝提都没提土地的名。
镇常义问：“那个叫土地的家里咋样？”
王援朝说：“他家呀，我还不很清楚，听说还可以，不过他这个典型没有说服力，不能宣传。”
镇常义问：“咋不能宣传？”
王援朝说：“他像过去的地主一样顾工，一顾几个，最多时七八上十个，这属于剥削行为。”
镇常义问：“顾工做啥？”
王援朝说：“种田种地呀！”
镇常义问：“他种多少田地。”
王援朝说：“总有三十多亩。”
镇常义问：“他哪来那么多田地？”
王援朝说：“有几家的田地种不下，他都捡起来种了。”
镇常义说：“若土地不捡起来种，不就荒了。王援朝，你年纪轻轻的脑壳糊浆糊了。顾少数帮工是可以的，上 面也是允许的。那么多田地他不请人怎么办？土地是个好典型。走，咱到蚌壳岭去看看。”
王援朝显出一脸的尴尬，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跟在镇常义和曹主任屁股后面向蚌壳岭走去。
这一年是田地承包到户的第一年。加上风调雨顺农业取得好收成。政策又允许农民搞家庭副业，猪、羊、鸡、 鸭也多了起来，人人脸上挂着笑容。田里除少数是白板田外，大多种上了兰花草或红花草，不少田里还栽上了 油菜。山地里小麦、蚕豆、豌豆绿油油的，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到处是星星点点的人影，有的在锄草，有 的在点粪。冼衣埠挤满了人，有洗衣的，有洗猪肠的，有滤苕粉的……走进村子，就看见几个老人坐在那里晒 日头。不远处金枝踩着缝轫机在忙碌着，快过年了，找她做衣的还真不少。唐豪在她身边玩着五颜六色的布条 。土地在村背后的菜园里点粪，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朝村里走来。他们在金枝面前停下来了，一会儿就传来唐 豪的喊叫声：“土地爷爷，你快回来，有人找”。唐豪总是这样喊他爷爷，说不加土地不知道是喊谁。土地听 后忙放下手中的粪瓢下去了。
土地见到镇常义问：“镇书记，找我有啥事？”
曹主任说：“土地同志，镇书记想找你了解一下你家今年的收入情况，走，到你家去说吧！”
土地忙点头说：“好，到家里说去。”
土地就领着镇常义三位向家里走去。跨进家门坎，土地一边让他们围坐在火塘旁边，一边给他们发纸烟。然后 喊来碧桃让她烧火弄饭。曹主任忙说：“别弄饭了，支书家巳经在弄了。”
土地说：“瞧不起咱了，过去吃不起，现在有你们吃的，咱山旮旯就缺鱼，其它啥都不缺。”
镇常义忙解释说：“老徐，以后再来，到你家吃行不？”
土地说：“既是王支书已经安排了那就算了。”碧桃听后就到后房去装了些花生、麻花、芝麻糖来，恭恭敬敬 地给他们吃。然后恭谦地退了出去。
曹主任把镇书记的来意讲了后，镇常义随后开口说：“老徐，听王支书说你家今年收成不错，收入也不少，咱 来算算，看你够不够格到县里当典型。”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土地瞅了瞅王援朝，想起他好几次开会不点名说顾工是剥削行为，便说：“咱离县里的典型差得远呢！该不会 评我是剥削典型吧？”
镇常义说：“老徐，你别怕，顾工是允许的，上面没说顾工是剥削行为。你把别人抛荒的田地收来种了，是好 事嘛！这是应该鼓励的。来，说说你今年大概有多大的收入？”
土地说：“码到顶也就7000多块钱。”
镇常义的脸上现出浓浓的失望，他拿钢笔杆敲着额头，思忖了片刻说：“不管你收入多少，咱一项一项算算看 。”
土地就把粮食、油料、养猪、缝轫的收入一一说给镇书记听。镇常义想了想，总觉得还缺了什么。然后问：“ 老徐呀，你家儿子和你分家了没有？”
土地说：“老大单过了，老二还和我们一起过。”
镇常义问：“你老二在外面做事吧？”
土地说：“他跟他舅舅一起在城里做砖瓦匠。”
镇常义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说：“老徐，我说你漏了一大笔收入吧！你家老二少说一个月挣150元，一年12 个月，这就是1800元啊！还有，你刚才算的只是几笔大收入，还有养鸡、柴火、蔬菜、副业的收入没算呢！这 几笔收入也该有1000元吧？这差不多就有10000了啊！”
土地疑惑地问：“柴火、蔬菜也要算收入？”
镇常义反问：“咋不算收入？是你劳动所得，不然你就得花钱去买。”
土地忙说：“我都让你给算糊涂了。”
曹主任也许受镇书记的启发，抢着问：“你家有没有桂花树？”
土地说：“有哇，桂花卖了200多块钱。”
曹主任又问：“你家肯定有山林，你没到山上斫过竹，斫过树？”
土地说：“斫过，没斫多少，都是自家用的，没卖一根。”
曹主任说：“虽说没卖，可那也是钱啊，不然你也得掏钱去买，对不对？”
土地说：“那倒也是。”
曹主任高兴地对镇常义说：“镇书记，土地家总收入已经超过一万元了，我们也有万元户了。”
镇常义面带笑容说：“老徐，你这万元户当之无愧啊！
你是我们白沙乡的光荣，也是全县的光荣。现在上级讲了，中国农村要有两个历史性转化，就是从自给半自给 的自然经济向社会主义商品经济转化，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化农业转化。专业户、重点户就是实现这两个转化的 排头兵。老徐呀！你就是标准的万元户，我们决定推荐你参加县里召开的表彰大会，学习外面的先进经验，进 一步解放思想，回来之后甩开膀子大干，明年再上一个台阶。”
土地说：“镇书记，我感谢你看得起我，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万元户这称号我经受不起。我只想安安稳 稳地过日子，不把我再划成剥削阶级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这样的家庭再受不起折腾了。”
镇常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你不要怕吗！你大胆干，有什么事我跟你担着。”
土地还是拒绝了镇书记的好意。
坐在一旁的王援朝这时开口了，说：“镇书记，他既然不想去就算了吧！你再到其他村挑一个。”
镇常义恼怒地说：“王援朝，是我是公社书记，还是你是公社书记？你身为大队支部书记，不看书，不看报， 党的政策你一窍不通，再这样下去，这支书你还想不想当？！”训得王援朝头栽到胯下去了。然后转身对土地 说：“老徐同志，你再好好想想，这么多年受了不少委屈，有想法我能理解，你是老劳动模范，希望你支持我 的工作。”
土地为难了，镇书记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对不住镇书记了。
土地说：“我再想想吧！”
镇书记起身握住他的手说：“就这么定了，按正式通知为准，通知一到，你就去开会。”说完告辞走了。
年一过日子就直逼正月十五。俗话说，吃了月半粑各人种庄稼。现在县城也尊重农村这个习俗，正月十五前召 开三级干部会。正月十三日上午，土地赶到公社集中，公社安排了一辆130汽车，20来个村支书、大队长、重 点户、万元户代表坐上去，直奔县招待所报到。会议两天时间，下午三级干部会开始，万元户、专业户、重点 户代表列席参加。第二天上午是表彰会，万元户代表10人，专业户、重点户代表各15人。报到时每人发了一份 资料袋，袋里装有《县委、县政府关于表彰优秀万元户专业户重点户的决定》，有优秀万元户、专业户、重点 户的事迹介绍，有县委文书记在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文书记的讲话土地认真看了一遍，他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万 元户、专业户、重点户时代意义，鼓励更多的农民向万元户、专业户、重点户学习，尽快脱贫致富。材料上说 ，有个林业万元户，请80多人挖山造林呢！土地一边看材料，一边纳闷：赵宝成书记不当远山的********了， 那他干啥去了？晚上吃饭时土地问镇书记，镇书记说他当地委副书记了。土地听了就替他高兴，他是个好官， 应该升，上级有眼力啊！
第二天在表彰大会上，土地看到了赵宝成也坐在主席台前排，他是作为地委领导来参加大会的。土地还看到刘 仁森也坐在主席台后排，他现在是县政协副主席。表彰大会按程序进行，首先给万元户代表颁奖，十个万元户 上台去了，礼仪小姐给每人身上挂上红绸带，上面印着“万元户”字样。然后转过身去，县领导发给了荣誉证 书，下台后每人到台前领了一辆斩新的上海牌自行车。土地的荣誉证书是赵宝成发的，赵宝成握住他的手说： “土地啊，你是老模范了，三十年来，你吃了不少苦。现在政策好了，你就甩开膀子干吧！”土地热泪盈眶， 激动地说：“老书记我听您的，我一定甩开膀子干。”
表彰会开完之后，县委还让受表彰的“万元户”、“专业户”、“重点户” 代表站在扎彩的大卡车前头，上 街游行。游行队伍前面是上百名小学生组成的鼓乐队，鼓号声震天动地。紧接着是和牛一样走得慢的汽车队， 前面是几辆轿车开路，里面坐的是********和县长。轿车后面是三辆大卡车，车头上用红布横幅大写着“万元 户”、“专业户”、“重点户”。街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后跟着一辆宣传车，喇叭不停地叫着：“各级领 导都要积极支持他们，认真保护他们，若否定他们，就是否定革命，若是打击他们，就是打击四化……”此时 此刻，土地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游村的情景，不禁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