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半身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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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末日沧桑(6)

跨过门槛,房内烛光昏暗,安娜嬷嬷倒卧的身影撞入眼帘。丹尼倒吸口凉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从头到脚登感一阵寒意。良久,他走近仔细观察,只见安娜嬷嬷四肢撑开,躯体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宽大的修道袍沾满鲜血,一时找不到伤痕。他捡起在尸体边的一条紫色腰带,小心揣入怀中,接着弯腰还想翻转尸体,却软软的使不上劲。他双腿酸麻,趔趄着贴近珍妮身旁。

珍妮从懵迷中醒转,木然转过脸来,愣愣的说:“告诉我,这是梦,是场噩梦。丹尼,你掐我下,掐醒我。”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满含希望,抓住丹尼的手臂摇晃。丹尼强忍悲痛,抚摸她的面颊,咬牙道:“听着!安娜嬷嬷死了,死了!知道吗?她死了,你哭啊,快哭!哭出来就好了!”

“不对,不对!你撒谎!她活着!瞧啊,嬷嬷的手在动,她没死!”

丹尼一惊,低头看时。安娜嬷嬷袖口微颤,确实有片白乎乎的东西,随风轻轻飘晃。

“唉,羊皮纸,大概是她写的遗书。”巴克船长嗓音哽咽,说完又缩身藏进衣兜。

丹尼急忙屈膝蹲身,拿起那张纸片。两个人并肩凑拢,借着桌边的残烛细读,只见纸片上写道:

“孩子们,你们结婚吧……”

起首竟是这一句,真有石破天惊的震撼力。两人目瞪口呆,再往下看,字字动人心魄。

“结婚的说法,还是早年格丽丝跟我讲的。我以为,那是俗世的事情,就象遥不可及的泡影。修女应当避世索居,忍受孤寂和清苦,我这一辈子也是这么过的。然而圣主公正慈悲,经过漫长的考验,最终还是把你们送到我身边,送给我这个不能作妻子和母亲的人。让我明白‘爱’是人类的珍宝,是宗教最基本的意义,也是推动太阳运转群星的力量。所以,爱吧,我的孩子们。自相遇的那一刻,你俩就是相爱的。原谅我曾用教规约束你们。当初皈依宗教的誓言,我已全部收回,你们自由了,远走高飞吧,永远也别再回来。如果你们怀念修道院的老嬷嬷,就常看看天边彩霞,那是我在天堂里为你们求祈的福礼。”

一股痛彻肺腑的凄切,蓦地涌上胸口,丹尼手捧羊皮纸,不觉潸然泪流。珍妮泣不成声,扑到安妮嬷嬷尸身上,悲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跟我们告别,您用得着自杀吗?”

仿佛有了回应,安娜嬷嬷的遗体左右扭动,袍服迅速鼓胀,忽然猛地往上掀起,差点把珍妮推倒在地。丹尼骇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后拉。两人急退几步距离,睁大眼睛凝神查看。只见安娜嬷嬷尸体翻转,从袍子里钻出个瘦小的身影。一直爬到墙角,那人转过身子,背靠墙壁抱膝而坐。寒风吹来,破衣苦短,遮不住隐秘的曲线。蓬乱的发丝披散至颈部,偶尔翕开缝隙,现出一张既肮脏又呆傻的面孔。

这是个少女,年龄和身量与珍妮相近。由于痛苦和惊吓,她时刻蜷缩四肢,因而显得特别稚弱。那张脸沾满泥灰,污垢间露出肌肤,竟然遍布殷红的癞疮。一双眼睛倒挺大,只是眼光迷离,散发着疯子特有的癫狂神色。

珍妮打量少女,又看了看安娜嬷嬷。尸体双臂张开,姿势透着悲悯,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挡在身后。珍妮恍然省悟,喃喃的说:“嬷嬷,您要保护她吗?您临终的时候,还顾念别人的安危……”

“肯定是院墙倒塌时跑进来的难民,多可怜,镇子里那家的姑娘啊?她躲在尸体下面,半天不吭气,实在吓的够呛。”巴克船长手撑兜边,凝目端详女孩“好象疯很久了,不象是刚才吓傻的。”

丹尼刚想上前查问,忽而表情严峻,低头吹熄烛火,两步跳到门口伸手关门。

黑雾深处响起“笃笃”脚步声,由远及近,好象正往这边奔来。珍妮摸着通壁炉用的钢錾,蹑手蹑脚靠近疯女孩,食指按住嘴唇作个“安静”的手势。这时脚步骤停,似乎来者充满疑惑,正在观望这是不是一间空房。屋里的人屏息静待,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过了半晌,外面别无动静,危机似已解除。珍妮略微挺直腰背,长长的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房门“蓬”的撞开。昏暗中,一个全身披挂的狼骑兵冲进屋内。疯女孩尖声惨叫,珍妮张开手臂护住她,握紧钢錾准备拼死抵抗。

那狼骑兵并未行凶,左右踅摸,忽地张嘴呼唤:“珍妮!珍妮!你在这里吗?”

“是高柏。鲁尔夫!”丹尼听清来人的话音,摸出火绒硝石点燃蜡烛。烛光照亮头盔里的面容,浓眉大眼,脸颊涨红,果然是木材商的儿子。

“你来这儿干嘛?差点吓死人。”珍妮轻抚疯女的脊背,一边打量高柏“还装成怪物模样,这身铠甲那里找的?”

“高柏,家里还好么?你父亲怎样了?”丹尼问道。

高柏没理会丹尼,走到珍妮身前,气喘吁吁的道:“我是来救你的,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影,急死我了。后来听见你哭喊,才摸黑撞到这儿。哎呀,你受伤了,没事吧?快穿上盔甲跟我走,待会霜刃骑兵进驻修道院,再想逃跑可没机会了。”说着从背后解下一副锁链皮甲,抖开硬往珍妮身上套。

丹尼探头张望,确认后面没有追兵,轻轻合拢房门,说:“高柏,你父亲和狼骑兵有牵连吧?”

“你怎么知道?”高柏微微一愣,鼻子里“哼”了一声“有没有牵连跟你没关系。小子,少管闲事,识相的趁早躲起来,兴许还能捡条小命。珍妮,咱们赶紧走,跟着我绝对安全。”

珍妮尚未从哀伤中缓过劲,情绪低落到极点,闻听高柏对丹尼出言不逊,登时怒气上冲,扯掉肩头的皮甲,愠道:“你才多管闲事!凭什么跟你走?就算要死,我也是和他死在一起!”皮甲掉落地面,那疯女孩抢到手里摸弄。甲胄由钢质铁环相连,抖动起来“叮当”作响。她显得十分兴奋,嘴里嗬嗬傻笑:“铁裙子,铁匠的嫁妆,真好看……”

高柏正要劝慰珍妮,眼角余光瞥见疯女孩,登时满面惊喜,叫道:“走失的‘种奴’!原来躲进了修道院,我的圣主,总算找到她了!”

“什么‘种奴’?你认识这女孩?”珍妮奇道。

高柏弯腰抓住疯女的衣服,手指略微用劲拉扯,破衣立即四分五裂。女孩惊恐万状的往桌底钻。疯子毕竟不明羞耻,躲避时并未遮掩****的身子,只见白皙的肌肤有若凝脂。珍妮慌忙脱掉外袍,躬身俯向桌底,怒斥道:“高柏!你干什么?欺负女孩子算本事吗?”

高柏表情窘迫,结巴道:“我想让你看她肩膀,使劲大了点,我可不是故意的。”

“哼,算了,早知你很笨……”珍妮忽地呆住了。她发现疯女的右肩有块三角形烙印,青黝黝深入肌骨,犹如鬼魂凄厉的泪眼。

“她……她是奴隶,还是死契奴隶。”珍妮心头冰凉。

疯女孩扒住桌腿,指尖挖抠木头缝隙,脑门朝前顶得“蓬蓬”响,似乎想把身体硬挤进桌缝。徒劳挣扎一番,她耗尽力气,脑袋软软搭拉,嘴角流淌白沫,四肢痉挛似的抽搐。那种入地无门的绝望神态,着实令人心碎。

珍妮用袍子裹住疯女,眼含热泪,哀婉而坚定的说:“安娜嬷嬷临终时要保护这个女孩。无论她是何种身份,我都会好好照顾她。凭圣主的光环发誓,即使地狱全体恶魔针对她,我也将挡在她的身前。”

“那怎么行?死契奴隶永世不得赎身,窝藏者会受严厉处罚的。何况她是****将军亲自捕捉的‘种奴’。前天逃跑了,****将军对我老爹大发脾气,说三日内找不回‘种奴’,就罚咱们全家去做苦役。****手下的霜刃狼骑兵凶狠残暴,比地狱恶魔更可怕。珍妮,你千万别任性,不然要惹大麻烦。”

“高柏,你父亲跟骨族骑兵作奴隶买卖吧?”丹尼打断话头,冷冷的说“挑选大屠杀幸存的居民,然后卖给怪物赚钱,是吗?”

屋内陡然沉寂,蕴积着悲愤的气息。忽然,珍妮站起身,直逼到高柏跟前,眼中怒火炽烈,令高大的小伙子连连后退。

“镇上的大屠杀你事前知道?对么?怪物骑兵是你爹引来的!只为把幸存的老百姓变成奴隶,变成大把大把的钱币,对不对?豺狼捕猎羊群,秃鹫啃食残骸。鲁尔夫先生真聪明,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的出来!”

“你们……你们弄错了,冤枉啊!”高柏窘迫万分,嗓门都走调了“我爹确实贩运奴隶,可那完全是迫于无奈的啊!”

情急之下,他的口齿利索许多,发梦似的讲述:“长话短说吧!这次大屠杀是赫斯特家族干的,懂吗?东庭王国四大家族之一,最有钱最有智谋的势力。‘富比赫斯特,智比赫斯特’,这句谚语你们该听过吧?最近赫斯特家族出了位首领,叫做什么‘乌鸦女王’,统领军队横扫东庭王国,所过地界的城市乡村都要宣誓效忠,接受‘乌鸦女王’的庇护,否则必遭灭顶之灾。我父亲常年走南闯北作生意,自然要和各地贵族拉拢关系。他曾发誓效忠乌鸦女王,获得了赫斯特家族的赦免证书,因此我们全家才得保全。我爹帮狼骑兵清理战俘,挑选奴隶。他只是想保命,根本没打算赚钱。”

“那么,乌鸦女王为何进攻小镇?还跟东庭军队交战,赫斯特家族造反了么?”

“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据我老爹讲,天气异常寒冷,火山相继熄灭,各处领主都在争夺资源。嗯,恐怕赫斯特家族也想抢占暗穹森林,这才派遣狼骑兵抢掠。东庭军队抗击乌鸦女王,引发了屠杀。总而言之,怪物军队不是我们家引来的。”

高柏喘了口气,拉着珍妮的手劝道:“我潜入****将军的营帐,偷取它们的近卫队军服,冒了多大的险啊。珍妮,快换上。狼骑兵即刻进驻修道院,再耽搁时间,那就插翅难逃啦!”

“没用的。军队行动都有通行口令。即便假扮成士兵,不知口令照样寸步难行。”丹尼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向疯女孩。

“口令?军营象是有那规矩……哎呀,那怎么办?”高柏傻眼了,呆愣半晌,惶然道“你鬼点子多,能不能想个法子?”

丹尼摸了摸下巴,盯着疯女孩沉吟:“她,不象本地人,****将军很重视她么?”

“哦,这女奴是狼骑兵从外地掳来的,交给我父亲监管。****将军重视每个奴隶,它不得不如此。”

“怎么讲?”

“只要烙上记号的奴隶,其性别,体貌,健康状况,均已登记造册,呈送给暗巢城的大总管。奴隶押解到暗巢城,如果人数和花名册有差错,****将军是要受重处的。赫斯特家族治军极严,这点连我老爹也深有体会。”

“很有意思,怪兽居然听命于人类。我真佩服赫斯特家族的手段……好吧!珍妮换军服,咱们化装成押送逃奴的近卫队。圣主保佑,但愿能蒙混过关。”

珍妮睁大眼眸,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我们押送她?我们送她回火坑!?”

“我知道你想救她。”丹尼轻抚珍妮的面颊,此举又令高柏双眼冒火“外面到处是狼骑兵,逢人便杀。若不冒险只有束手待毙。咱们先让她活着,才好设法相救,对不?相信我,珍妮,我向你保证,一定救她逃离魔爪!”

珍妮思绪混乱,茫然的点点头,回望安娜嬷嬷的遗骸,又哽咽道:“我……我想安葬嬷嬷,地上多凉,怎能让她这样躺着。”

丹尼忍住揪心的酸楚,严肃的说:“你听我讲!安娜嬷嬷的遗愿,是让我俩平安离开修道院。假如安葬她延误时机,致使我们蒙难,安娜嬷嬷怎会瞑目?我们死了也没脸见她!”

这工夫,高柏找了条细绳,结成绳圈想拴住疯女手腕。疯女孩又踢又叫,神情惊怖,活象窥见屠刀的牛犊。丹尼接过绳子帮忙,同样无法接近疯女。她对男子好象有种天生的惧意,无论对方怎样安慰劝诱,就是不肯平静下来。

珍妮叹口气,轻声道:“让我来。”拿起绳子缓慢靠近。说也奇怪,那女孩不闹了,傻乎乎的任由摆布,似乎认定珍妮是最亲密的姐妹。珍妮鼻子发酸——这种没来由的信任,毫无条件的顺从,才是人世间最单纯的情感。她挽了活结,松松的缠绕疯女的臂膀。轻拉绳头,疯女顺势移动,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劲。珍妮贴拢她耳畔,黯然笑道:“好了,这样就好,你当成是场游戏吧。”

随即,珍妮换好衣甲。四个人走出房间,朝院墙倒塌处走去。临近断墙缺口时,丹尼举目凝望雾色中的圣安修道院。这座庄严古朴的宗教建筑,蕴含着多少眼泪,也曾留下无数欢笑。但此刻惟见飞灰腾空,恰似逝去的童年,一切终将随风飘远了。丹尼暗自感叹“颠倒不能颠倒的——圣主安排的命运,我们应当接受。既然人生不能颠倒,那朝前一直走吧!”

他毅然转身大步前进,再不回头多看一眼。珍妮紧紧相随,高柏时刻戒备,疯女孩步履蹒跚,无形中丹尼成了逃生小队的领头人。

离开修道院,绕过围墙,街道堆满砖石,昔日繁华的小镇面目全非。此刻战斗已停息,东庭骑士的尸体随处可见,两侧的民居烧成白地,路面较先前宽阔了数倍。丹尼他们往西走出半里地,前方出现三个体态魁伟的兽兵,肩披厚重铠甲,头长弯曲犄角,正是丹尼提到过的“黑角魔”。情势紧急,连躲避的工夫也没有,高柏拔出腰刀护住珍妮,打算和怪物硬拼。却见丹尼加快步伐,反而朝“黑角魔”迎面走去。

“口令?”相隔约莫二十尺距离,丹尼忽然厉声喝问。

“冰霜剑游荡!”三名兽兵立正行礼,发觉来者是个身穿大氅的少年,不禁瞪眼错愕。再看两边跟着近卫队军士,还牵个衣衫褴褛的人类女孩。黑角魔面面相觑,为首的头目发问:“长官,你们去哪里?”

“****将军的特别指示,让我扮成人类修士,混进修道院探察情况。”丹尼话锋一转,语气愈加严厉“嗯?近卫队的行动,还需要跟你们这帮蠢货请示吗?快给我滚开!”

黑角魔惶然退后,又被丹尼叫住:“****将军在哪?我有重要军情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