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菲道:“好吧。天黑以前我见不到人,马上收拾了铺盖来坐牢。安德烈,咱们走吧。”小河回来了,一家人围着他,嘘寒问暖,李艺又笑又哭。柳书菲看着他们母子笑着:“行啦行啦。小河,在里面他们没打你吧?”小河道:“没有。奶奶您知道我和谁关在一起吗?”柳书菲道:“谁?”小河道:“几个学生。听说他们是共产党。他们可真勇敢啊。”
安德烈皱皱眉,柳书菲看看他,急忙地:“小河,别乱说。你现在还是个孩子,上学要紧。杜老师,李艺,孩子回来了,你们先回去吧。亲家什么时候出殡,到时候叫我。”柳书菲正服侍安德烈吃药,然后扶着他躺下。柳书菲道:“这两天累坏了吧?身体感觉还行吗?”安德烈道:“还好。书菲,劝劝孩子们,让他们别参加外面的活动了。”
柳书菲道:“德烈,这两天的事你看到了,是孩子们在惹事吗?还不都是他们逼的。”安德烈不说话,失神地躺在那儿。柳书菲道:“想什么呢?”安德烈道:“我想明天去和他们谈谈。”柳书菲道:“谈什么?”安德烈道:“这个国家,这个政府,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不就垮台了吗?”
柳书菲道:“德烈,你对他们还抱着幻想呢?”德烈痛苦地:“我怎么能不抱幻想?我这辈子,不都在为他们效忠吗?现在这座大厦,不都是我们这些人帮着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吗?这中间还有许多人的尸骨和血肉呢,小蒙也在其中呢。亲手把它垒起来,再亲眼看着它倒掉,怎么能不心疼?”
柳书菲道:“德烈,有句话叫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你觉得你还能救他们吗?”安德烈坚忍地:“那我也要努力。我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多少痛苦和迷茫,才信仰了三民主义,我不能眼看着先总理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柳书菲看着他叹口气:“那你就去谈谈看吧。”
两个穿军装的人正在那儿头对头地伏在桌上好象在对账目,安德烈进来了。安德烈今天打扮得很庄重,一身军装,勋章也挂满了胸,安德烈道:“徐参谋,陈军长在吗?”其中一个匆匆一抬头:“安副司令啊。您坐。陈军长在开会。”安德烈道:“那我在这儿等他一下。”说着很严整地坐下来,身体挺得笔直在那儿等。
那两人顾不上管他,继续在对他们的,还不时小声地争论着:“不对吧?这个是大太太的吧?”“我记得是三姨太的。”“你可记对了,万一错了大太太可不是好惹的。”安德烈注意到他们:“你们在干什么?”两人显然不拿他当回事,徐参谋头也没抬:“安副司令,陈军长今天怕是没空,您还是先回去吧。”安德烈道:“你们在干什么呢?”徐参谋道:“和您没关系,陈军长的家事。”
突然,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从门外冲进来,是大太太,大太太道:“徐参谋,我听说,把我的东西装到老六车上去了。”徐参谋赶快陪笑抬头:“大太太,哪敢啊?这不我正和李副官对单子呢吗?”大太太一把把单子从他们手里抢过来看着:“好啊,还说没有。这不在老三的名下吗?你们想干什么?趁着搬家抢东西啊?徐参谋,李副官,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两个军官赶快安抚,大太太还不依不饶地闹着,大太太道:“看着我老了是吧?什么东西都给了那几个小妖精。他要敢这么做,别怪我不客气。他走私偷吃军饷的事我也敢给他抖搂出来,我怕谁啊,大不了我不走了。”
两个军官赶快安抚着,好歹把她劝走了,趁他们出去的空,安德烈把那几张纸拿起来看着,喘气顿时粗了,手微微地在抖。两个军官回来了,一看到单子在他手上,马上一把抢了过去。徐参谋陪笑道:“安副司令,陈军长说他这会要开一上午呢,您还是改日再来吧。”安德烈道:“陈军长这是要上哪?”
李副官道:“陈军长哪儿也不去,他早下了和党国共存亡的决心了,只是想把几个太太送到香港去。”安德烈道:“树还没倒呢,猢狲先散了。不行,我要见他,你们马上给我通报,不然我就一直坐在这儿等。”两个军官无奈地交流个眼神,李副官进去了。安德烈仍然一丝不苟地坐在那儿。
徐参谋继续整理着单子,不时偷眼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徐参谋道:“安副司令,按说呢,咱们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也轮不到我和您说话。可是有时候我看着您,真是为您感慨。您是抗日英雄,全重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您看看您现在,有职无权,闹了一身的病,女儿还叫人枪毙了。其实您只要活得活络一点。”
安德烈一声怒吼:“闭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呢!”徐参谋吓得一哆嗦,不说话了。里间门开了,陈军长从里面出来:“哟,我还以为打雷了呢。德烈老兄,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徐参谋,你和安副司令说什么了?”参谋道:“我什么也没说。看安副司令身体不好,劝他几句让他注意身体。”
陈军长道:“现在的队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你能和安副司令搭上话吗?还不赶快下去?”徐参谋道:“陈军长,刚才大太太。”陈军长冲他丢个眼色:“快去快去。家里的事别在办公室里说。走吧。”徐参谋走了。
陈军长道:“德烈老兄,前几天的事,一场误会,过去了。许明戈到现在没抓着,上面要追究你,我挡住了。你放心吧,安迪也没事了,你就让他回家吧。”安德烈道:“陈军长,我今天来不是来谈安迪的。”陈军长道:“那是。”
安德烈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陈军长正在打一个长长的哈欠,突然注意到他的神情不一般,赶快把哈欠咽回去了。陈军长道:“德烈你怎么啦?”
安德烈的声音有点哽:“陈军长,还记得吗?当年德烈苦苦寻求救国之路,遇到了陈军长。陈军长给我讲三民主义可以救中国的道理,德烈被陈军长的一席话说得口服心服,从此跟随先总理,信仰了三民主义。这些年,德烈跟随陈军长南征北战,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残了,可是德烈从来没后悔过。德烈眼看着经过八年艰苦抗战,终于战胜了小日本,中国的希望就在眼前,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陈军长,你看看现在的中国,这是三民主义想救的那个中国吗?是我们从年轻的时候就想建立的那个中国吗?陈军长,德烈至今还信三民主义,陈军长您还信吗?”
陈军长一愣:“我当然是三民主义忠实的信徒啊。”德烈道:“可是党国正在危难的时候,您却忙着把自己的太太们送到香港去。国家在危难中,您哪儿来的那么多的财产?您的太太居然因为分脏不均打了起来。陈军长,如果大家都这样,这个政府谁来救啊?我们为之奋斗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它垮掉吗?”
陈军长脸一沉:“安德烈你什么意思?管到我的家事头上来了?我把太太们送走,正是为了解除后顾之忧,好和党国共存亡嘛。倒是你自己要注意一下。你是党国的人,却和共产党勾勾搭搭。你不要以为上面不知道,全靠我在替你挡着呢。”
德烈不再说了,疲惫地站起来:“陈军长,想说的话我都说了。陈军长到外面了解一下情况,学生们天天****,工人们天天罢工,银行一家接着一家倒闭,物价一天翻好几个番,而象您这样的官员们,个个都在安排自己的后路。我安德烈两袖清风,只有这一具又老又病的身体,党国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拿去。我怕的是,就是枪毙十个二十个安德烈,这座大厦,怕是也撑不住了。”
陈军长道:“安德烈你什么意思?你在动摇军心?你停下!把话说清楚!”可是安德烈已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安德烈进来,柳书菲关切地迎着他:“德烈,你没事吧?”安德烈突然一低头倒下去,被柳书菲及时地一把抱住了:“德烈!”
安家客厅,柳书菲不安地坐在那儿等,兰儿的声音:“老爷回来了。”柳书菲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地等在那儿,安德烈进来,很疲惫的样子。柳书菲道:“安德烈。”安德烈道:“柳书菲,我想好了,我下乡。”
柳书菲突然很激动,一下子抱住了他。安德烈房间,安德烈正在换上长衫,柳书菲帮他收拾着东西,柳书菲道:“蓝蓝先带你去她家。你在那儿住几天,只要没人盯着,兰儿就去接你住到她家去,周诺会陪着你的。”安德烈打断她:“柳书菲。”
柳书菲抬头看他,安德烈道:“我昨晚又梦到安毅了。安毅不会怪我这个爸吧?”柳书菲道:“安德烈,你不知道我多为你骄傲呢。你能在这个时候走开,天下的父母有几个能做到?去吧,安毅理解,他也会为你骄傲的。”安德烈紧紧地抱着她:“柳书菲,咱们还要一起经历多少事情啊?”柳书菲道:“所有的。”
安家门口,安德烈坐在一顶滑杆上,由周诺陪着离开了家,柳书菲站在门口送他,陈军长办公室,陈军长目瞪口呆:“什么?他真的下乡了?他真做得出来?这个安德烈,他要死硬到底了。”一偏僻山村,安奇坐在场院上看书,林妈陪着他,一顶滑杆近了。安奇首先抬起头来,是安德烈来了。安奇惊喜地叫了一声,丢开书本跑了过去,一头扑到安德烈身上抱住他:“爸,爸,您来了?都想死人家了。”林妈也颤巍巍地笑着过来:“老爷,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