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漓江城城墙上的横幅变了。原本上书“漓江山水甲天下”,一夜过后却成了“把乖孙女还给我”。一时间引得老百姓纷纷前来围观,严重影响城内交通。
瑞宝并不知道这些。昨夜两人逃出颜府,被颜府侍卫整整追了四条街。还好面具君轻功卓越,一路飞奔,踩踏行人无数,这才甩开他们。两人趁夜进入一处幽深宅院,面具君将她安顿在一处厢房,就自顾自歇息去了。
瑞宝心中怦怦乱跳,嗅着房中的陌生气息一夜无眠。天亮后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她终于想到了一件事:她把小苓丢了。
小苓跟在她身边整整十三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现在没了小苓,她顿觉浑身不自在。不过最为重要的是——钱可全在小苓身上!
她曾听过英雄为了一文钱上吊的故事,也听说过有钱能让鬼推磨的故事,自然知道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但是她一想到二哥此时震怒的神情就觉得自己大限已至。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思,瑞宝推门而出。
屋外乃是一处小花园,其中并无多少花木,而是遍植塔松,虽不如颜府精致华美,却胜在幽深僻静。她沿着一条蜿蜒小径缓缓而行,来到一处梨黄色的扉门前,还未推开,却听到一阵琴声。
那琴声穿透了初春的阳光,空灵悠远,清丽难言,浑然天成,却隐隐带了浮躁之气,就好比一副泼墨山水画,虽然意境高远,其上却沾染了些许灰尘。瑞宝虽说缺心眼惯了,却对音律极为敏感。她曾听过二哥抚琴,琴声清越激昂,也听过叔父抚琴,琴声淡泊平静,却不若此人心思矛盾。她有点迟疑,却还是敲了敲门,琴声戛然而止。
她极有礼的道:“请问是这家主人么?”
屋内那人沉默片刻,道:“是,进来吧。”声音极为动听,还有些耳熟。
瑞宝便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琴案后坐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以手支额,正敛眉看她。此时阳光正好,那人一头乌发在春光下竟泛着微微的金色,一双眼眸宛如琥珀般剔透,温暖灵动,妖魅惑人。
瑞宝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禁怔了一怔。她原本以为二哥那容貌就已经很要命了,此时又来一个同样要命的,这世间的姑娘还怎么活。好在她看自家二哥已经很习惯了,便镇定道:“这位公子……”她忽然看到琴案边的阔剑,怔了怔:“你……你是面具君?”
少年眯细了双眸,算是默认了。
瑞宝顿时震住了。她自上到下,又自下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疑惑道:“……你真是面具兄?”
少年微微一笑:“如假包换。”
瑞宝立刻心悦诚服:“果然高人都有与众不同之处。”
少年挑眉:“此话怎讲?”
瑞宝诚恳道:“你武功这么高,又生的这副小白脸模样,真是一点儿也不配……唔,我的意思是说高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就像那个天下绣工第一的绣娘实际是个瞎子,天下第一琴师一只手有六根手指一样,出人意料,呵呵,出人意料。”
少年脸色变了变,半晌才道:“颜三小姐——”
瑞宝更加诚恳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颜三小姐?”
少年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传说颜氏最为尊贵的嫡出小姐,城主长子的掌上明珠,二公子颜琛唯一的妹妹……若不是我昨天带着您,也许早被弓箭射成了莲蓬。”
瑞宝一怔,正打算自谦一番,又见那少年像看一颗棵白菜那样看她:“我曾见过三小姐的一幅画像,其上的美人容颜绝世,天下无双,怎么现实就生的这副模样呢……”
瑞宝想了想,也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一年前,城主曾命画师为她与二哥分别画一副画像,画成之后老城主将两幅画裱好收在房中,并命名为神仙下凡。瑞宝后来有幸见过一次,哥哥的那副还好,因为他本身就那个模样,自己那副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画的是谁。她便向城主抗议,认为那幅画会起一个误导后人的作用。城主无法,只好收了起来,谁知这画竟是流传到了民间……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就是画师眼中的我,只不过五官邪魅妖孽了些。现在你看到的自然是你眼中的我,肯定和画师的不一样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你多看看我也就习惯了。”
少年一怔,随即冷哼一声:“真是伶牙俐齿。”
瑞宝诚恳道:“兄台谬赞了。”她看了看天色,又拱了拱手道:“请面具兄收留小女几日,小女在此感激不尽!一旦小女脱险,日后一定重金酬谢公子,让您脱贫致富,从此晚上不再出去玩命!”
少年抚琴的手颤了颤,脸色顿时黑了一半:“我这儿容不下你,而且我说过,我不需要银子!”
“那……官位?”
少年越发暴躁:“不必!”
瑞宝急了:“很多女人?”她记得不知哪位伟人说过,男人那点儿心思,不就是江山和美人吗?
可惜少年一脸不耐,一双眼眸冷冷地瞅着她。
瑞宝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很多……男人?”
“你——”少年猛地起身,指着门外一字一句道:“颜三小姐,走好不送!”
瑞宝没辙了,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油盐不进的主儿。可是自己一旦出了这门,保证不出几步就会被一群侍卫堵在街上,然后再捉回去面对颜琛那张寒冰脸——
她磨磨蹭蹭的地走了几步,不死心的又来了一句:“面具兄,你就真不能让我多住一段时间么?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都会给你!”
少年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如果我要你颜府一个东西呢?”
瑞宝怔了怔,总觉得少年这话有点不对劲。不过现在她离家出走,若是被二哥从族谱上除了名,颜府也算不得自家了……
瑞宝想到这里,怯怯点了点头,却见少年突然展颜一笑,满目惊艳:“行了,你不必走了。”
瑞宝傻眼了。
于是,瑞宝留了下来。
她颜瑞宝自认能屈能伸,既然回去要被剥皮,还不如在外面风流快活。而高人面具君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十分令人欣喜。
高人面具君姓云,名槿。这名儿倒是很得瑞宝心意。不得不说,此人在瑞宝心中的地位越发高尚,从原先的强盗变为了高人。
她自小养在颜府,除了城主爷爷与颜琛,谁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就连族中年龄相仿的姐妹与她说话,都略垂了双眼不敢直视。但是云槿不同,他对她并不恭敬,也没有卑微的神色,充分显示了一个高人的良好品质。
不过她在云槿这儿呆了三天之后,又傻眼了。
第一日,云槿一整日不见踪影,傍晚时分回来直嚷着饿。瑞宝见他这偌大宅子除了他们两人没个会喘气的,只好硬着头皮挽了袖子,一个时辰后终于端出了今天的晚饭。云槿神情古怪地看着桌上的菜色,指着细瓷碗问:“这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瑞宝道:“八宝粥。”
云槿又指着碟中的焦炭:“这个呢?”
“……包,包子。”
云槿一双秀挺长眉微微蹙起,就在瑞宝以为他准备拂袖而去的的时候,他突然坐了下来,道:“吃饭吧。”
瑞宝傻眼了:“云槿兄,你不用如此给我面子……”
她话音刚落,云槿已经喝了一口粥:“唔,比我昨天煮的好。”
瑞宝瞪圆了双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云槿他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然而,此人永无止境地的令她惊奇着。
第二日,瑞宝早早就起来了。偌大的宅子空无一人,耳中只余清脆鸟鸣。又到傍晚时分,她一人百无聊赖,就在院中闲逛。经过云槿门前,却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以为是野猫,便推门而入,却差点被床上的景象映花眼睛。
只见那一方床榻之上,少年一头泛着金色的青丝迤逦,、柔顺的地铺洒在床间。他闭眼沉睡,唇角微微翘起,恬静美好。瑞宝直眉楞眼的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云、云槿兄。”
云槿没有反应。瑞宝硬着头皮又叫了几声,云槿这才睁开琥珀般的双眸,迷迷糊糊地瞟向瑞宝。
那眼神实在要命。瑞宝一个激灵,又见云槿软软翻了个身,露出完美的肩部线条:“天亮了么?”声音低沉暗哑,勾人心弦。
瑞宝嘴角抽了抽:“……天快黑了。”
云槿却往被子里一缩:“唔……明天早晨再叫我。”
瑞宝梗着脖子出去,顺便把门关好。她扶着墙,喃喃自语:“想不到这世上竟有比我还能睡的人?!”
第三日,才是堪称高/潮迭起,峰回路转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