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说:“散文家的幸运是诗歌与哲学都一起进入生活,如同咖啡的糖与奶,哲学滋养了诗歌,诗歌润泽了哲学。散文家以哲学和诗歌佐茶,又以茶心润泽苦涩的哲学,唱出动人的歌诗。”“我们打开一张纸写字,立刻想起这张纸曾是长在树上,或者根本是一棵树。这树见过温柔的月光,看过飘流的白云,听过悠扬的鸟声。一张纸的身世本来就是充满了欢愉和歌诗的,当我写字,也自然地欢愉了,唱起了歌诗。”刚刚走出王盛弘《十三座城市》的低吟浅唱,陡然又遇见林清玄自然清澈的心灵歌诗,内心顿时充满了喜悦。读着那些文字,恍惚间像是接通了天地万物,眼前的一切都被赋予了诗意和灵性。
那么何谓玄思?何谓妙想?何谓玄想?林清玄在序中说:生活的有味来自广大与细腻,广大谓之“玄思”,细腻关乎“妙想”,玄思妙想则来自生活的感动与生命的感涌。而这些“感动”与“感涌”又都关乎作者对于生活和创作的那一份挚爱。当那些用于阅读和书写的纸张借助于联想幻化成树木、月光、流云和鸟鸣,一切都像有了生命,看似普通的事物脱离了实用价值而被赋予了审美意味,顿时变得空灵,美好,使人流连忘返——文学、艺术的境界不就是这样的吗?“诗人、文学家、艺术家在某一个时刻、某一种情境,自然地涌出一种超越现实和时空的感性,这种感性到极精粹时,是无为的、无私的、无分别的,正如风的吹抚、月的临照。”
每一篇文章虽都不长,但林先生却于寻常的琐事和自然的气息之中,每每引发出对文学乃至人生的哲思与感悟。“如果创作文学只是写故事、说情节,还不如打开电视,走进戏院。文学应该有更奥妙的存在吧。”“作家的使命不在身体上,而是在思想、观点、感受上,概括地说,是在心灵吧!”“先有了美的眼睛,才能看见美的景致,人与景相应则生起了境界。境界不是在什么别的地方,生命的繁华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带着有情的心去看生活中的小小流露,诗情、诗心、文学、文采,都来自化平常为神奇之这种繁华吧!”“写作的人,是在变与不变之间,在常与无常之隙,寻索那微细的感动。”“灵感的来去就像这样,我们如果能一直保持思绪,有安静的心灵,有可喜的内在声音,保持在尖峰,灵感与哲思、诗情和画意,随时、随地都在。”
钟情于文学的他追求极致,然而文学的极致是否又是天性、技艺、精神和情感的完美融合与统一?就像他看到张大千晚年自创泼墨山水所发的感慨:“写下十拿九稳的作品,留给平凡人一个好的评断,这是不难的。艰难的是,放下笔触,抹去线条、舍弃手中的蓝图,打翻铅字架、泼倒墨水瓶,以内在的感觉推动,随意随机地去完成一幅作品。”这种自然天成的潇洒和自如,必然带着源自生命的内在能量和气息。这种境界,有些近似大音希声的震撼,文学也是一样——“我们穷究文学与性命,寻索到最后,发现那些都只是表象的描摩,真正的言句恰是在无言之境。”
作为一个创作者个人,他常保有自己的一点个性或一点倾向。“我总是喜欢本色鲜明的人,也喜欢本色鲜明的事物,因于这种喜欢,我也喜欢本色鲜明的文章”,但在他看来,“只要人心开阔,大有大的辉煌,小有小的精微”。至于文化的走向,在他眼里又像是有着一点天定的机缘,因为他说:“人生的许多事,有一些靠支持、有一些靠机运、有一些要随缘,文化的分合与变貌不也正是如此吗?”
为人,为文,或许只须顺应自然,一路欢歌,“唱出动人的歌诗”。(《玄想》,林清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2011年6月第13次)
二〇一一年十月二十三日